劉進一行人正是長水校尉口中的那群小黑點。

一開始劉據很擔心，堅持要劉進帶上乞活營的所有兵馬。

可是劉進用一句話就制止了這一舉動，”我覺得單論戰斗力，乞活營打不過八校尉中的任何一個。”

“父親還是把乞活營留下來，預備彈壓長安城內的兩面三刀之輩吧。”

“說服北軍之事，如果能成，二三子足以；如果八校尉鐵了心跟著天子，那么縱然是大兵壓境，恐怕也難以改變他們的意志。”

因此，此時跟在劉進身邊的護衛，只有惡夫，王破，張賀，以及另一個囚犯，喚作如侯的。據說如侯是屠戶出身，在進攻丞相府的時候先登入墻，因此惡夫頗為賞識，將他舉薦給了劉進。

此刻的如侯，正在押送著一個胡巫，沉默地前進。

“這天氣真熱”，王破抹了一把汗，“我本來以為，殿下你要帶整個乞活營過來，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的精銳。然后對面心悅誠服，納頭便拜。”

“可是沒想到，殿下你只帶我們四個，是不是有點托大？”

劉進差點被王破逗樂了，“怎么，一戰而下丞相府之后，現在自信心爆棚到這個地步了？都敢跟北軍八校掰掰手腕了？”

“那必然啊”，王破一本正經，“不管怎么說，和我們并肩作戰的，是長樂宮衛吧？他們的表現，也不比我們高到哪里去。后面冒出來的不知道哪里的專業士兵，不也是被我們干翻了嗎？”

劉進笑了，“長樂宮衛，算是被打了個搓手不及吧？人數也比丞相府的衛士少。后面我們面對敵人的時候，人數優勢不也是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嗎？”

王破繼續一本正經，“可是我還沒有出手，咱們不就已經拿下了嗎？甭管什么人數優勢，殿下您就說我們贏沒贏吧，如果贏了，這就證明，乞活營的戰力不遜于丞相府啊。”

“至于那北軍八校，吹的牛皮轟轟，誰知道是不是軍備廢弛，一碰就破的花架勢呢？”

劉進強自憋著笑，“你說的很有道理。”

“我相信，經過丞相府的一戰，大家都有了質的飛躍。尤其是你，王破。”

“本來你就是太子府的第一高手。相信經此一役，你應該有萬夫不擋之勇，堪比項羽了。因此，就帶著你們四個，我也有信心去長水騎，殺他個七進七出。”

“我有信心，你有沒有信心？”

王破想了想，“長水騎有多少人？”

“不多，也就八九百吧。不過，都是騎兵。”

“都是騎兵？！”

“是啊。都叫長水騎長水騎了，不都是騎兵嗎？”

王破繼續一本正經，“殿下，我覺得，還是應該拉整個乞活營過來。”

“你不是萬夫莫當嗎？擋住這九百，余勇尚可賈九千呢。”

“我的余勇……殿下等會萬一沒和他們談攏，我這點余勇，應該還是可以支撐到殿后的。”

“莫慌，好歹面對的是胡人，我還是做了一些準備的。”

王破看著旁邊穿著奇裝異服，走路跌跌撞撞的胡巫，“殿下說的準備就是他嗎？”

“姑且算一個后手吧。都說胡人多迷信鬼神，我滿長安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么一個剩下的。看看到時候要是真的談不攏，這胡巫能不能幫助我們說說情。”

“早知道那陣子燒江充的時候，就不把他們給一起點了，現在長安城是不是沒有胡巫了？”

劉進也跟著嘆氣，“是啊，要是知道有拉攏胡騎的這一天，當初只燒檀何一個巫師也就足夠了。”

又是一陣默默地行進。

最終還是王破打破了沉默。

“殿下，我覺得，還是乞活營比較可愛。”

“怎么說？”

“我看您主動請纓來說服北軍的時候，還在自己的房間里忙活了好半天呢，又滿大街搜尋剩下來的胡巫，末了還去藥鋪抓藥給他看病。”

“這一通操作我看著都感覺累。要是最后長水騎不聽咱們的，這些舉動全部都得白費。”

“您看您當初去中官都獄，一句‘三十稅一’，大家都跟著您走了。相比之下，這乞活營不比長水騎可愛多了？”

“那你現在就應該祈禱，長水騎這些胡人能夠和中官都獄的囚徒一樣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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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水校尉還在緊張地觀望，黑點逐漸變大，已經顯露出最前方高高的竹竿，和頂端的旄牛尾。

“看啊，校尉，是符節！”旁邊的司馬嚷道。

“嚷嚷什么？我眼睛沒瞎！”

校尉盯著緩緩移動的符節，手心里已經沁出了汗水。

剛剛還在跟部下夸口，不見天子符節，一概不得動。

現在符節立刻來了。

天使既來，按理說，自己這邊應當灑掃營地，竭力準備迎接才是。

校尉再看看自己這邊殺氣騰騰的士兵，不住嘶鳴的戰馬，只覺得一陣陣胃痛。

劉進一行人已經到了營門前。

王破大聲呼喊：“天使至！”

營門口的士兵精神高度緊張，“騰”的一下，把刀舉了起來，“軍中我們只聽校尉的命令！”

校尉直接捂臉。

劉進慢慢地從馬上下來，“將軍軍紀嚴明，治軍有方啊。”

校尉連聲道不敢。

劉進娓娓道來，“當年孝文皇帝視察軍營，霸上，棘門二營毫無準備，人員松弛，車輛可以長驅直入；只有到了細柳營，戒備森嚴，孝文皇帝盛贊，‘這才是軍隊應該有的樣子啊！’”

“如今看到將軍您，肩負著拱衛長安的重任，軍隊訓練井井有條，時刻保持著警備，這份才干，宛若周亞夫再世。作為皇子的我，我又怎能不敬重將軍呢？”

校尉眨眨眼睛，什么周亞夫？他只聽過衛青和霍去病的名字，主要是他家小時候被打得太慘，老爹反復念叨……

等等，皇子？校尉看向劉進，這位不是皇長孫么？他現在高低也是個二千石，不是沒見過，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提了輩分？

電光火石間，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校尉心中誕生了，這個想法，連同昨夜長安的大火，讓校尉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劉進奇怪地瞟了一眼校尉，這家伙，難道贊揚他一句周亞夫就高興成這個樣子？早知道吹捧他作戰有項籍之勇，指揮有淮陰之能了，“我們進營地說話？”

“是是是，是我疏忽了。”校尉慌忙把劉進一行六個人迎到營地中。

劉進看著周圍正在努力抑制戰馬的躁動不安的士兵們，“麻煩將軍讓他們列隊。”

校尉慌忙稱是，又低聲對劉進說，“殿下，其實我只是校尉，北軍八校，沒有將軍的。”

劉進微笑，“不要緊，過一段日子說不定就是了。”

校尉先是瞪大眼睛看著劉進，不可思議的狂喜和猜測從他心間流過。

劉進可沒有心思去管一個中年人的婉轉柔腸，他滿意地看著底下整整齊齊的兵士，然后展開了詔書。

“諸位，我懷著沉痛的心情，告訴大家一個壞消息！”

“陛下，因為受到江充，蘇文，劉屈氂等小人的蠱惑和魘鎮，已經不幸駕崩了！”

臺下一片嘩然。

有淚腺豐富的士兵已經開始扯開嗓子哭號，“陛下啊……”

“您給了我們吃，給了我爹我娘大牲畜，我還沒有戰死以報答您老人家的恩情，您怎么就走了啊……”

“剛剛天使說的是誰來著，江啥？把他們都殺了，為天子報仇！”

“都殺了！殺了！”

劉進提高了嗓門，“安靜！”

“可是現在，這幫小人，這幫奸臣，這幫賊子，面對著自己害死了天子這一事實，居然還在隱瞞事實！”

“他們將天子的遺體，停尸在甘泉宮！還利用法術，對天子遺體做了各種奇怪的事情。這是因為，他們早已和丞相劉屈氂內外勾結，想要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復刻李斯和趙高的不法事端！”

”他們不僅在內侍有人，在朝堂之上有人，現在更是召集軍隊，想要干掉我們大漢的正統繼承人，也就是我的父親，劉據！”

“我的父親，目前已經登基，成為新的天子，他現在正在召集人手，想法設法抵御這些陰毒小人的進攻！”

“我們相信，正義永遠可以戰勝邪惡！”

“勇士們，奉天子詔，整軍備戰，隨我出征！”

校場底下山呼海嘯。

劉進滿意地回頭，卻看見校尉在沖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擠眉弄眼。

“將軍您這是？”

“哦？哦”，校尉撓了撓腦袋，“殿下您說的真好，我都聽懂了，符節我也驗證過了，準確無誤，我立馬就整軍隨您出征。”

“只是有一個問題我沒理解，準備散了之后去問問軍中最有知識的薩滿。”

“什么問題？”劉進沒想到這一趟如此輕松，心情不由得大好，“說不定我也能解答呢。”

“那我直說了”，校尉臉上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羞赧。

“趙高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