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別別別，剛才就一玩笑......”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叫你爺爺，就得叫你爺爺！”

“爺爺，我錯了，你是我爺爺成嗎？求求你別喊了！”

張順哭笑不得，對著陳遇冬老人家又是磕頭，又是作揖。

結果，那老頭就是個認死理的，非要當他“大孫子”不成。

原來當時張順討了一個巧，利用口哨的原理，揮響了那根鐵鞭。

陳遇冬愿賭服輸，便當著眾人的面直呼他爺爺。

張順還是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哪里遭得??？

最終兩人拉扯了半天，張順實在推脫不掉，這才只好聽之任之了。

待到眾人都散去了，張順這才拉著“乖孫子”入了游擊署，讓妹妹張婉兒上了些酒肉，這才恭敬的問道。

“老爺子......”

“別別別，論輩分你該喊我乖孫子......”

“別別別，今天有正事兒，咱倆就各論各的，別再拉扯這個！”

張順哭笑不得，只得略過此事不提。

“我有點事情想請教你，不知可否如實相告？”

“你說！”

“是這這樣的，咱們好端端的一個揚州營，怎么會才這點人？”

按理說，揚州營好歹也有八百多少人。

前游擊將軍吃空餉再厲害，總不能把一營全吃空了吧？

“你想知道？”

“當然！”

“此事說來，那就話長啦！”

老爺子端起酒杯，美美的吱溜了一口，這才繼續解釋道。

“想當年，咱們南直隸鬧倭寇，一發不可收拾。嘉靖爺就增置了三營人馬，曰圌山，曰荻港，曰游擊。其中游擊營就是咱們揚州營！”

“這一營人馬，就有三千人。或征調于衛所，或招募于民籍，嚴格訓練，皆置于參將麾下?！?

“后來出了‘俞龍戚虎’二位爺爺，連戰連捷，殺得倭寇丟盔棄甲，狼哭鬼嚎，再也不敢過來了?！?

“既然這天下已定，朝廷也養不得這許多閑人。”

“于是，有個能人就想了個主意，按照能耐裁撤士卒。”

“能力舉五百斤以上，九箭中三者，月餉一兩五錢。能力舉三百斤以上，九箭中一者，月餉一兩二錢。凡達不到標準者，皆汰之?！?

“咦？這是好事兒??？”張順一聽這話，不由吃了一驚。

因為現在邊軍的月餉差不多也才一兩二錢至一兩五錢不等，唯有家丁月餉高一些，也才二兩多銀子。

像朱由檢給他的一百家丁的餉銀，每月才二兩銀子。

當然，考慮到這些人花錢大手大腳的，他就提前替他們每人每月存下了七錢五分。

“當時大家也都這么想的，于是都拼命比試?！?

“我們幾個當年正如將軍這般大小，堪堪能舉三百斤，九箭僥幸中了一箭，便留了下來，拿到了月餉一兩二錢的銀子?！?

“只是經過這般淘汰以后，滿營就只剩二百多個兵。”

“兵額不足，那該怎么辦呢？”

“把原來的士卒留下一些？”

“不不，當時的將領決定重新招募？”

“重新招募？”張順不能理解。

不是說好的裁軍，減少支出嗎？

現在的士卒不用，再招募新兵。

既要發放安家銀，又要訓練費，豈不是多此一舉？

“于是，這剩下的四百個名額，基本都給了城中的大戶、鹽商以及衛所、府縣里的官吏?！?

“什么？”張順聽到這里，不由大吃一驚。

好嘛，感情這是看到勝利的曙光了，開始瓜分勝利的果實了？

不過，這吃相也太難看了吧？

“難道.....難道大家不怕倭寇卷土重來嗎？”

“怕呀，怎么不怕？可是那都到萬歷三四年了，倭寇已經好幾年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更不要說從當年到現在，又過去了整整五十八年，這世上哪里還有什么刀兵呢？”

好吧，果然是天下承平日久，民不知兵。

其實，仔細想想也能理解。

如果張順的靈魂不是來自于后世，他肯定也以為自己生活在太平盛世。

既然是太平盛世，就應該安享太平，安用刀兵為？

“如此一來二去，這能打的，不能打的，也沒什么區別?！?

只聽得陳遇冬又繼續道。

“如此一來，如此高的餉銀被人盯上，瓜分個一干二凈，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就剩我們幾個老家伙，好歹還懂點射箭，耍點把式，便被他們留下來，裝點裝點門面！”

“啊？就算如此，本將點卯，那他們為什么不肯來呢？”張順還是有點不理解。

“他們為什么要來？”陳遇冬更加不理解的反問道。

“本來就是掛一個虛名，圖這一兩二錢銀子的餉銀，到底有沒有這個人都不一定呢。”

“你一定要明白，兵額足不足，是你的問題；餉銀發不發，是他的問題?！?

“恐怕你還不知道，當上面派人來清查人數的時候，原來的游擊將軍都是自己掏腰包雇人過來濫竽充數。”

“什么？他們怎么敢？”

張順聽到這里，嚯的一下站了起來。

好家伙，常聽后世說什么“吃空餉”云云，敢情竟是這種吃空餉！

原本他已經放低了自己的道德底線，準備偷偷的吃一點點，也不枉這武夫之名。

好家伙，感情自己實際上是一個背黑鍋的，大頭都被他們吃了！

“他們怎么不敢呢？”陳遇冬笑了。

“軍餉儲存在他們那里，又經他們的手發放，不等到了你這里，人家先把自己的留下了，你又能怎么樣？”

原來明代的糧餉制度極為繁瑣復雜，早期儲存在軍儲倉中，由都司衛所自行支取。

后來經過一系列改革以后，形成了戶部與地方共管的局面。

也就說在地方，一般由府州縣的佐貳官通判、判官和縣丞直接管理。

所以，雖然從理論上來說，張順作為一營之主，理當掌握著軍餉的發放權。

但是，實際上在糧餉到達他手里之前，早已經被有關官吏、大戶和鹽商瓜分殆盡。

草（一種植物）！

張順當場都想罵娘了。

難怪江都縣知縣都敢和自己叫板，敢情人家早已經抓住了自己的軟肋。

論人手，自己手底下的士卒都是人家家里的奴仆。

論財貨，自己的吃喝還要仰人鼻息。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難怪明末總兵喜歡依靠家丁打仗，敢情除了家丁以外，還真就沒有自己的人了！

突然，張順有點明白為啥朱由檢讓自己先招募一百名家丁，然后再去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