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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入定

院學生會第二次新生例會,會議室。

“上周布置的任務,還記得嗎?”開口說話的人穿著一件黑色風衣,三角頭型,表情像誰欠了他錢,一臉橫肉。十四位學生會負責人坐在他左右,高高在上,鼻孔盯著面前五十位學生會新生。

上次例會,一名新生因為在路上沒跟學生會的學長打招呼,被夏仝當眾罵得抬不起頭。為整頓紀律,夏仝命令所有新生在這次例會前必須把十四位學長學姐的臉和名字全都記下來。

“記得!”像被官僚主義的淫威操控的木偶,齊聲回應。夏仝卻皺眉,感應到五十個新生里,有兩個人沒出聲。能做到會長的人,松果體比常人靈敏。

目光掃過屏著氣息的新生們,停在了一個走神的短發學妹身上。女孩膚色偏深,剛軍訓完的結果,但比其他新生還深上一些。個頭倒不矮,五官和膚質說得過去,就是太瘦了。

明年就好了。夏仝心里想,等她皮膚白回來,學生食堂和北街的飯食再讓她長點肉,她會漂亮起來。從穿著上看,家境一般,會很好騙,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男的。

就是她剛才沒出聲,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想起來了:

“孟知曉!發什么呆?!從我左手起,把學長學姐的姓名都報一遍!”

目光齊刷刷聚在孟知曉身上。

孟知曉回過神,抿嘴,早看不慣包括會長在內的這十五人,十七個學校組織里,院學生會的人最惡心。

“從左往右是吧,狗男女一號,狗男女二號......”

她決定這樣回應夏仝,手指向夏仝左手的學長,脫口而出:“從左往右,狗...”

剛吐出狗字,會議室的燈突然滅了,漆黑一片。

“嗯?”有人嘟囔,“停電了?”

“跳閘了吧。”

紛紛掏出手機照明,靠近門口的一個人發現燈的開關被拍了下來。他把開關重新推上,燈亮了。

夏仝咳了兩聲,目光依然鎖在孟知曉身上:“你繼續...”

孟知曉頓了頓,一開口。又黑了。

又是開關被拍下去了。可門口兩米內無人,誰的手能伸兩米?

“鬧鬼?”“應該是開關老化。”有人摸索著開了燈。

夏仝指了指一個老實巴交的新生:“你,去把開關按住,別讓它再掉下去。”

那新生連忙點頭,跑去門口把開關摁住。夏仝又轉向孟知曉:“你繼續。”

孟知曉鼓起腮幫吐口氣,翻了個白眼。罵人雖然會很痛快,但一鼓作氣的決定,被干擾了兩次,她已經冷靜下來了,不打算以狗男女命名這十五人了。

可她也不記得他們的名字。她加了十七個社團,每個社團都有一堆學長學姐,雖然有少數重疊,但真要記全,等她背下來,估計也該當學姐了。

“我...”

她要說“我退出學生會。”剛開口,燈又滅了。這一次,頂燈直接炸裂,玻璃碎片飛濺,伴隨著女生的尖叫,會議室陷入混亂。

黑暗中,腳步聲和驚呼聲交織。夏仝的聲音冷靜洪亮:“沒人受傷吧?大家先撤出去!別踩到玻璃,會議提前結束。”

“王力瑜!你給我站住!”

下到一樓,孟知曉快步追上王力瑜:“燈是你搞的!”

王力瑜正邊走邊吹口哨,回頭看了她一眼:“我就在你旁邊,怎么可能做到?別冤枉我。”

眾新生喊“記得!”時,夏仝感應到有兩個新生沒出聲,他的感應準確。一個是孟知曉,一個是王力瑜。孟知曉加了十七個社團,在至少十個社團里見過王力瑜。

“你喉結一動,燈就熄了!”孟知曉歪著頭,目光尖銳,抬手指王力瑜脖子,“我眼角余光看見的,不會錯。”

王力瑜愣了半秒,隨即苦笑:“咋不說你一開口說話燈就熄了呢?我還說是你干的呢!”但他的表情,是承認了。轉而走近一旁售貨機,點一瓶可樂和一包餅干。

“為什么這么做?”孟知曉走到王力瑜身后。

可樂和餅干從貨架上滾下,王力瑜彎腰撿起:“那我要怎么辦?眼睜睜看著你當眾罵他們狗男女?”

王力瑜也早在心里把學生會的十五人定義為狗男女,當孟知曉的“狗”字脫口而出,他心有靈犀般料到她會說什么。

拉開易拉罐,連同餅干一起遞給孟知曉:“學生會為什么這么狂?你知道他們多大權力嗎?敢得罪他們,你大學的好日子到頭了——大導演的女兒!”

孟知曉推開王力瑜的手:“你才是豬!”轉身快步走開。

導演孟喬柄與演員唐桃沒有生孩子,只有一條夫妻倆稱之為女兒的寵物豬——孟知曉早跟王力瑜說過。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把燈關了的?”追上孟知曉,笑著問。

“怎么做到的?”如同背臺詞,孟知曉不耐煩地問。

“不要告訴學長學姐,破壞公物的錢我可賠不起。”王力瑜低聲請求。

孟知曉頭也不回,腳步未停:“放心,院學生會我打算退了。”

一陣輕松,王力瑜仰頭灌了一口可樂,跟在孟知曉身旁,繼續吹起口哨。

口哨聲悠揚,勾起孟知曉笑意:“老人常說,口哨吹得好的人,唱歌也好,看來是真的。”

口哨吹得好,是舌頭控制能力強的表現,而舌部控制力強,唱歌自然游刃有余。老人的話,是我們舌功聲樂門派流傳民間的理論之一。

十九世紀中期,京劇在融合各地方劇種時,無意間吸收了“膛音”的修煉技巧——抬高舌根、舌面成溝,舌尖借力,結合咽腔發聲,讓聲音高亢、輝煌、帶金屬質感,一批京劇大家由此橫空出世。

意大利美聲黃金時代,據說聲樂家科恩·卡盧索得高人指點,每天對著鏡子進行舌部的特殊練習,最后竟然突破先天音域限制,從男中音練成男高音,成為黃金時代的代表人物。舌功門派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以上這些,是學舌功入門時,師父給他講的故事。此時得意忘形,都講給了孟知曉。

孟知曉饒有興致地聽著:“是的,這些大歌唱家,一生都在追求用金嗓子震碎玻璃之類的壯舉,你年紀輕輕就做到了。”

王力瑜笑了笑:“因為他們只是學到了舌功傳到民間的一點皮毛,可能聽過練好了能隔空打物,但他們本末倒置了。隔空打物不是靠嗓子,是靠舌頭。”

常樅彌留之際,以“舌存齒亡”的比喻把以柔克剛的道法傳授給弟子李耳——后來的道家創始人老子。

老子年邁時,也將這門功法講給了弟子,其中一位秦姓弟子參透其中奧義,成為了舌功門的祖師。

傳聞他一動舌功,能振山間林木,能止天上行云。第二代薛姓傳人雖然不及,但也能用舌功使地上流水停滯。

王力瑜一邊侃侃而談,一邊留意孟知曉的反應,她的表情異常平靜,對這些未經考證的戲論表現出極高的接受度。

走到宿舍樓下。孟知曉轉過身:

“王力瑜,你很優秀,也不是壞人。但我真的不是孟喬柄的私生女什么的,如果對我好是為了認識大導演,那你還是別對我好了。”

王力瑜依然有些不死心:

“很多人都以為你是,為什么你不對他們否認,只對我否認?”

“他們是真的瘋子,沒必要跟他們解釋;你不過是暫時瘋了,還能挽回。”孟知曉輕笑。

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孟知曉走進宿舍樓,王力瑜想起偉人的詩。

想起偉人還說過:丟掉幻想,認清形勢。

第二天起,王力瑜不再對孟知曉獻殷勤。

兩個月后,孟知曉吞下大量安眠藥自盡,班里一致認為是被王力瑜傷害了感情。

王力瑜難以辯解。直到孟知曉康復出院后回學校,和正在開班會的同學們道別。

離開時,王力瑜趕到樓道里攔住她:

“我是討好過你,但班里的那些流言也太過了:我什么時候跟你在宿舍樓下親熱過?什么時候光天化日之下肩并肩看電影了?還肩并肩呢,我倆身高差了十公分,怎么可能肩并肩?同學罵我渣男,舍友不讓我在宿舍練琴,導員找我談話,我快被逼得去別的班了。”

孟知曉面容憔悴:“曼德拉效應罷了,他們把別人做的事安在你身上了。”

王力瑜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妒意:“誰?還真有人和你親熱過?”

孟知曉的眼神微微一暗,輕聲道:“我不能說。只是這些流言已經把你害成這樣,我不能再害別人。”

胸口忽然一暖,是孟知曉擁抱了他。愣了一下,班里的同學剛散會,成群結隊經過二人。每個人的目光都在這一幕短暫停留。

王力瑜低頭,注意到孟知曉的眼神疲倦地盯著經過的同學們。瞬間明白,這一抱是讓同學們見證,是在幫助他擺脫那些謠言的糾纏。

“我的火眼金睛,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直到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的同學經過,懷里,孟知曉輕聲,“沒想到沖出教室找我的人是你。”胸口再度溫熱,是淚水。

怕淚水沾濕他衣服太多,孟知曉松了他。王力瑜卻反而雙手環抱住了她。

經歷她的一抱,王力瑜心猛地感動了一下,預感到余生再也不會有這種感動。任自己胸口濕了大片,也想多給她一點溫暖,想為她做一件事:

“是誰傷了你的心?告訴我,我殺了他。”

懷里孟知曉噗地苦笑,抬頭看他。他的眼神第一次這么清澈,清澈到看得見他的赤誠內心。

王力瑜認真地說:“我能用舌功打碎玻璃,再修煉一年,可以打碎人的內臟,讓他生不如死。”

“省省吧,”孟知曉摸摸他的臉,“好好唱歌,祝你早日當明星,我等著聽你演唱會。”

看她,如同看見珍寶,只覺自己過去瞎了眼。想和她好一場,不帶做明星的幻想、純粹地對她好。然而她即將退學,回到家鄉的高中重新復習、參加高考,或許能考上一個更好的大學,結識更多優秀的人。

因為忙于俗事,修煉松懈,一年后,他的舌功沒有精進到隔空打碎人內臟的程度,同時,在大學的人文主義熏陶下,他對生命有了敬畏之心,替孟知曉殺人復仇的念頭漸漸消失。去年畢業生晚會上的《心語》,是他力排眾議、帶領藝術團樂隊為孟知曉演唱的——是對她離別前“省省吧,好好唱歌”的答復。

在人工湖橋上,被三個希臘留學生圍堵那次,是他第一次對人類使用舌功。為首的揮拳剛要打他,卻面部突然扭曲,痛苦倒地,捂著肚子哀嚎。

雖然疏于修煉,無法隔空震碎內臟,但隔空令人胃部劇烈痙攣,綽綽有余。

突發情況,令留學生失措。王力瑜暗中收功,說:“是吃壞肚子了吧,帶他回去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兩個希臘人才扶著中了舌功的希臘人離開。德楊道謝后也離去,因此,我和門衛趕到時,橋上只有他一人。

事后,留學生一致認為是餐車的食品有問題。把不合口味的食物分給我們,不完全是出于人道主義。

宿舍門口,王力瑜講完了和孟知曉的始末。

癡癡聽完,班會當天的記憶,如同解凍般復蘇:

我并沒有缺席那場班會,孟知曉進教室,第一眼就在尋覓我,而我坐在座位上,對她康復后的出現表現得漠不關心,對她期待的目光視而不見。

“認識大家很高興,有緣再見。”我甚至記得她離開教室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離開教室后故意放慢腳步,是給我時間沖出教室攔住她。

散會后,我和大家一起走出教室,看見了她和王力瑜。她也看見了我,于是給了王力瑜擁抱,想刺激我麻木的神經——我依然漠不關心,經過他倆,跟著舍友回了宿舍。

“我的火眼金睛,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沒想到沖出教室找我的人是你...”對王力瑜的話,更是對我的冷漠表露出的失望。

漠不關心不是我本意。

那天,在食堂聽說她自殺的消息,我的三魂七魄聚成一線,緊張到極點,生怕聽到關于她的更糟的事。

“都解剖了,活不了啦!”

那天上午上課時,同學的一句玩笑話像一把利刃,瞬間擊斷了那根魂魄線,巨大的悲痛和自責趁虛而入,即將使我的魂魄徹底消散。

修道者入定,置身內外隔絕的極端狀態,為求明心見性;我的入定,是遭受重創的魂魄為求自保,暫時脫離了身體。

失了魂魄,也就失掉了對外界的所有感知,我行尸走肉般度過那年的后半學期,憑著肌肉記憶,麻木機械地應付了發生的一切——包括孟知曉的返校告別。

一念起:或許她本無意退學,是見了我的冷漠后,臨時起意呢?

又一念起:潘信禮,撒泡尿自己照照,為了你退學?你是個什么東西?

直到那巨大到無法承受的悲痛和自責隨著時間逐漸淡去,魂魄終于回到軀體,我也回過神來,已經是高數期末考試的前一天。

床上,想通了一切。

“你等一下......別他媽告訴我,跟孟知曉親熱、肩并肩看電影、傷害了她的感情、導致她吞藥自殺的,是你?”王力瑜也以他的視角想通了,緩緩走近我。他從沒把我當成情敵,不完全是因為自負。

不想指出王力瑜話中內容和實際情況之間的偏差,從床上坐起,對他緩緩地說:

“王力瑜,我求你,現在立刻馬上震碎我的內臟,或者讓我胃痙攣,讓我生不如死地死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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