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兩種無知
在學術工作之外,我從事咨詢工作多年,無論是落地戰略,還是重塑組織、管理人效,都會接觸企業的人力資源一把手(CHO、HRVP、HRD等)。在與他們的交流中,我最怕遇到兩種無知。
一般的信息差、技術差,都可以慢慢溝通。企業的人力資源一把手大多是核心高管,絕對聰明,我們的溝通必然能夠產生化學反應,穆勝咨詢的方法論必然能助力企業成長。但面對這兩種人,我們猶如處于平行宇宙,無論如何溝通都是“苦局”,不如送彼此一個自由。
還是講兩個故事吧。
第一個故事,是關于業務視角看人力資源的。
幾年前,我受邀到某企業授課,由于自己還小有一點兒名氣,HR群體期待值很高。為表示對于HR團隊自己組織的培訓工作的重視,新上任的CHO在課間邀請我單獨溝通了一下。
這位CHO才從業務口調過來,并非人力資源專業出身,對于人力資源的具體工作也不熟悉,但應該是深受老板信任,且老板有鍛煉干部的考慮,才會走馬上任。考慮到這種背景,我盡量用經營和業務的語言簡單描述了我的理念,對方也立刻表達了認同。但在進入具體的方法論時,溝通陷入了僵局。
例如,我說有的企業設置KPI時,既要營收也要利潤,每個指標占50%的權重,這導致業務單元陷入糾結,不敢或不能進行業務戰略的決策,只能按照過去的路徑發展,最后交付慘淡業績。
這位CHO唱高調:“如果每個干部都只按照KPI來做事,那他就不配當我們公司的干部。”我差點兒笑出來,直接回懟:“既然您公司的干部都這么優秀了,別設KPI嘛,這多麻煩呀,大家都無私奉獻不就得了?”
我在談技術問題,你給我唱情懷高調。你在干部大會上講話可以這樣說,做價值觀的牽引,但給我一個外部專家表演這些干什么?另外,如果都用無私奉獻這個萬能答案來回避管理技術問題,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你們公司的CHO?
再如,我談到我們在市場化激勵設計上的一些新實踐,主要是職能并聯、跟投對賭等。對于這些方法,我們有一套原創模型,在若干大型企業客戶中都實踐過,效果相當不錯。
這位CHO打斷了我:“這不就是華為那種鐵三角、項目制,不就是海爾那種小微模式嗎?我們早就做過了。”我又笑了:“那貴司在這個方面應該是高段位了,這類制度當前運行得如何呀?”
CHO云淡風輕地說:“很多人沒玩過不知道,我們玩過后就明白,這些制度都有漏洞,其實并不那么好用,我們試過發現問題后就放棄了。”我平淡地笑了笑:“看來華為、海爾這類企業還沒有發現問題,它們危險了。”
你覺得簡單,是因為你沒有真正玩過,或者說只是淺淺玩過;人家覺得復雜,是因為人家深入玩過。據我所知,華為、海爾這類企業在激勵機制建設上的投入,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這位CHO的姿態,就好比一個小孩走進了酒吧,要了一杯酒,點了一支煙,然后裝腔作勢、吞云吐霧地說:“人生嘛,不過如此。”然而,你們在這方面如果真的那么出色,就不會從行業一線跌為二線了。
這位CHO習慣了別人順著他說,發現我有點兒不走尋常路后,有點兒尷尬。
我禮貌地開始關閉對話:“我看您也挺忙的,回頭再交流吧。”
CHO如釋重負:“好,這手上太多事情了,等會兒還要見個客戶呢。”
我來了興趣:“您這都履新CHO了,還要親自見客戶、抓業務呢?”
CHO臉上浮現了抑制不住的自豪:“嘿,業務那塊工作還需要交接,現在還離不開我。”
哪里是離不開你!一是你沒有安全感,不愿意放手;二是你自己瞧不上人力資源管理,不愿意做罷了。
第二個故事,是關于人力資源視角看人力資源的。
幾年前,一個千億元級營收的企業應老板要求,想要啟動人效管理。人力資源部的某模塊經理作為項目對接人,找到了穆勝咨詢,探討項目合作的可能性。
在售前環節,我們有專門的售前顧問進行交流,在沒有收到客戶付款時,我一般不會親自溝通。但對方的模塊經理非常負責,一方面陳述合作前景,另一方面表示高度認可我司的專業性,力圖促成我與對方CHO的電話會溝通。多番溝通之下,在反復確認“CHO可以拍板決定項目是否進行”后,我們的售前顧問說服我破例與對方進行了30分鐘的交流。
電話兩頭接入了雙方的六七名同事,我嘗試快速展示方法論,以便對齊供需雙方的預期。我談到,人效管理可以簡單理解為兩個方面:一是人效解碼,就是把集團整體的人效標準分解到每個前臺業務單元(business unit,BU)和中后臺部門,但絕對不能“一刀切”,每個被考核主體的指標和目標值都應該不同;二是人效賦能,就是以HRBP(HR business partner,人力資源業務伙伴)為箭頭,依托集團COE(center of excellence,專家中心)和SSC(shared services center,共享服務中心)提供的支持,為業務部門提供人效提升的解決方案。
最開始,當我談到人效解碼時,這位CHO還不時插入評論,表示高度認同,對話氛圍很愉快。而進入人效賦能的描述時,這位CHO有點兒坐不住了,幾次搶話,反復表達人效賦能的難度。最后,她終于忍不住了,在電話那頭用我可以腦補的表情喊出了:“人力資源部很難賦能人效提升,人效是業務發展帶出來的,我們只能倒逼,只能倒逼!”我想,她一定是怕我再說出什么讓她“冒險”的事情,更怕我們出位的觀點蠱惑了她的團隊。
說白了,她把人力資源部當作權力機構,但又不敢用人效這把刀來趕盡殺絕,在嘗試“一刀切”式地復制集團人效指標到每個部門并遭遇強烈抵制后,只能找個第三方咨詢機構來做方案背鍋。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做真正的人效管理,她只是想在老板面前表演自己的執行力而已。一方面,人效解碼是咨詢公司做的,與她無關;另一方面,她絕對不會承擔人效賦能的風險,因為她主張自己“只能倒逼”。
其實,她之所以會有這種職場“老油條”的選擇,是因為她根本不相信人力資源專業能夠推動經營,自己從心底里就瞧不起自己。于是,連續聽到幾遍“只能倒逼”后,我結束了會議,留下讓人玩味的一句:“貴司業務前景廣闊,人力資源操作穩健,加上有您這種有經驗的領導,不做人效管理也會很好嘛。”
其實,上述這兩種CHO本質上是一種人,將他們放到對方的角色里,他們的表現還會一樣。如果讓他們在某個時空相遇,我相信他們一定是價值觀高度契合的靈魂伴侶。他們靈魂深處的認知是一種管理上的反智主義、匪幫主義。他們不相信管理是一門科學,更不相信管理能推動經營。再想遠一點兒,他們又真的相信經營是一門科學嗎?也不相信,他們只是把經營看作一種機會主義的套利而已。
這兩個故事里,人力資源專業何其尷尬?外人看不起,自己人不相信,在這兩類人的眼中,這個專業就是發發錢、調調人、講講課、打打小官司的操作工種,與經營哪有什么關系?
這兩種無知,恰恰是見識太少的結果。你沒有見過人力資源推動經營,不代表不可能。有時正是因為他們自己心里有執念,才會對一些人力資源專業上積極的可能性視而不見。再多的先鋒實踐,在這兩類人眼里,也會被看作“不就那么回事嘛”。
就算我看過了大量的企業,接觸了形形色色的老板和高管,我依然認為自己的認知尚須錘煉,遠遠不夠。很多人以為自己在企業里摸爬滾打很多年,積累了足夠的認知,已經處于“高段位”,否定一切,油鹽不進。殊不知,你經歷的職場樣本只有兩三個,有的還是那種管理殘缺的畸形樣本,怎么敢妄言“認知”“段位”。
文玩核桃配一對,看起來是腦子的形狀,實際上是玩物;“臥龍”身邊伴“鳳雛”,看起來都是驍勇善戰的大將,實際上都是繡花枕頭。對這兩種無知,還有什么好說的?
但我們依然要看到希望。
2023年,我們為某企業實施人效管理項目,每次現場輔導時,對方的領導班子、人力資源部和業務部門都會積極參與,效果自然也事半功倍。在項目中后期的某次輔導時,我們將該企業的業務進行分類、分級,并分別確定了業務戰略指引下的人效標準。在我們達成共識的人效矩陣里,哪些地方追求哪種人效,哪些地方放人效,哪些地方收人效,一目了然,老板、業務負責人、人力資源很快達成了高度共識。
成果輸出,這次輔導也馬上要結束了。我突然發問:“各位,我們談的是人力資源還是經營?”在場各位愣住了3秒鐘,然后就議論開了。
一位參會者說:“我們談的既是人力資源,也是經營。”
我問老板和業務負責人:“這樣的人力資源職能,你們認同它的價值嗎?”
老板和業務負責人異口同聲地回應:“認同!”
我又問HR們:“這樣的人力資源職能,你們有存在感嗎?”
HR們用更大的聲音回答:“有!”
…………
本書是“穆勝人效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第一本《人力資源效能》更多是普及基本知識,介紹了人效的基本理念,初步給出了人效管理的方法論;第二本《人效管理》則對方法論進行了深度探討,加載了更多的經營邏輯和量化方法;這本《人效戰略》則對人效管理體系進行了更加大膽的推進,將其完全與企業的戰略結合起來,給出了一個振聾發聵的觀點——不在組織與人力資源職能上落地的戰略毫無意義,只是戰略意圖或情懷口號,組織與人力資源職能是戰略的真正發動機。
迄今為止,我和團隊已經深入人效管理領域十余年(見附錄A穆勝咨詢人效管理研究大事記),這本書也是我對這個理論和方法體系的收尾。在這十余年研究與實踐的過程中,我們收到了諸多積極反饋,也不斷發現新的、有挑戰性的問題,更有許多朋友多次“催更”,這些都是我寫作的動力,前兩部曲就是在這樣的推動下瓜熟蒂落的。現在,隨著最后這部《人效戰略》面世,我和穆勝咨詢關于人效管理的認知都濃縮在這三部曲里了。
我真心希望能為人力資源這個專業的進步盡綿薄之力,更希望本書能夠對有心人略有裨益,讓HR找到自己更大的專業價值,也讓老板、高管和業務負責人們能以人力資源專業為抓手落地戰略,推動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