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囈語——
古人說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那種相聚指的是海誓山盟的愛情。勸君更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種分別才屬于后會無期的友情。人們都說友誼比愛情更穩定,但孰不知那是因為安全的距離和沒有責任的自由,而這些隨著時間的流逝往往意味著疏離和陌生。情侶就算遠隔山海也終會相見,可朋友即使相送千里仍注定離別。
大學的時光像一列火車呼嘯而過,帶走少年們的青春,以及青春里年少的姑娘。總有人沿著鐵軌奔跑,試圖追趕最后的那節車廂,只是沒有人能夠成功。追不上火車的少年失落也好難過也罷,多年以后他會明白,那段歲月終將走遠,無論怎樣拼命狂奔、怎樣用力呼喊,都是徒勞的,因為時間的列車載著回憶始終開往過去,而畢業的男孩收拾完行囊,只能走向未來。
——回憶——
將李諾潔送回宿舍后,王閆打算騎車回飯店,這時李糖發來了消息,說他們三個人已經打車走了,現在在她家樓下,毛士恒酒還沒醒,剛剛下車又吐了,譚君年正在照顧他。
李糖住在楓葉大廈的26樓,一間50多平的套間公寓,六個小時前,窮光蛋王閆正躺在那里的沙發上吹空調玩手機,這時毛士恒打來電話說想約李諾潔吃個飯。
“你想見她,給我打電話干啥?”
“老規矩,哪來那么多的廢話,讓你叫你就叫,我請客。”
“不行不行,我今天晚上要看球賽。你這么厲害,想約李諾潔就自己約啊,你不是認了人家當妹妹么,吃頓飯還用得著我來約么?”
替人約女生這種事,王閆大學時經常干,這其中就沒少幫毛士恒,可他追女生的套路太古板,每次都試圖用干哥的身份拉近關系,結果就是人沒追到,反而平添了幾個妹妹。為此王閆平常沒少調侃他哥哥的身份,他每次都會立馬反駁,只是這一次毛士恒的表現卻有些反常,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李諾潔明天就走了……我想見她最后一面……”
后續的對話變得有些傷感,導致王閆的心情也跟著低落了,他掛了電話后,翻到李諾潔的手機號碼卻遲遲沒有打過去,即使早知道她就要走了,可真到這一天還是有些猝不及防。這時李糖在旁邊已經猜出了個大概:“怎么了,你不會又要替毛士恒約李諾潔吃飯吧?”
王閆抬起頭解釋:“這不畢業了嘛,他想再一起吃個飯,還說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李糖白了他一眼:“所以你是去當月老啊?還是當電燈泡啊?”
王閆聳了聳肩:“當啥都沒用了,她明天就要走了。”
李糖有些吃驚:“這么快啊,我們不是上周剛答辯完了么?”
王閆:“你日子過迷糊了吧,是上上周答辯的。”
李糖:“好吧,這一天天的,時間過得真快。”
王閆:“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唄,送李諾潔一程,再見她一面。”
六月是畢業季,每見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大學的宿舍樓下總停著德邦快遞的三蹦子,校園里到處都有人寄行李,有的人也許早上還在路上寒暄打招呼,下午就去了上千公里外的遠方,然后你才會意識到這個人今后可能再也見不到了。人都是這樣,想見就見時許久不見也覺得沒什么,可等突然發現見不到的時候,卻會有種莫名的傷感,想見最后一面,好像這樣就能抵擋住分別后的時光,能把對方繼續留在自己的生活里。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王閆一再堅持,李糖是不會出門的,因為夜里她男朋友要過來找她。李糖的男友比她大七八歲,家族企業,有房有車,溫柔多金,總得來說是一個事業有成的青年才俊,這楓葉大廈的公寓就是她男友幫她租的。王閆本想有機會的話,見一見李糖的男朋友,可他說了幾次都被李糖推辭了,表示都不是同齡人聊不到一起去的。
后來我讓王閆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成功男士,找了一個女大學生作為女朋友,會有興趣認識她那些男同學么?王閆表示他才不會老牛吃嫩草,談一個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女友,他只是不放心李糖,怕她被油膩的社會人給騙了。
“你不覺得學生跟學生談戀愛才是天經地義嘛,我一直就反對李糖的這段戀情,之前在學校里談的不也挺好嘛,這次非要在校外找一個老男人。”
“王閆,你太平洋警察啊?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也許李糖就是小鮮肉看膩了,想試試大叔款的呢?你還有沒有分寸感?”
作為李糖在大學里的哥們,王閆總標榜自己是一個分寸感十足的人,偶爾當一名合格的聽眾,很少對哥們的戀情發表意見,但他的確很喜歡聽李糖理直氣壯得講述他們之間的革命友誼,就比如那句:我跟他才認識多久?我們可是從大一到現在的老鐵!
老鐵之間一起玩耍,幾乎不過問對方感情生活,可當他們坐在傍晚的操場上喝酒時,王閆聽到李糖跟一個在健身房認識的男人在一起了,他還是驚得目瞪口呆,第一感覺就是這姑娘被人騙了,忍不住得勸她三思:“李糖!學校里那么多喜歡你的男生還不夠你選么,你說你跟社會上的老男人談什么戀愛啊,多危險!人家吃過的米比你吃過的鹽都多!”
李糖:“這不廢話么?我家拿鹽當飯吃啊?”
王閆:“不是,雖然到了大三,老學姐的市場行情是不景氣,但也不至于破罐破摔吧,實在不行,我給你介紹幾個學生會的小學弟,保證又帥又嫩還暖心。”
“算了吧,小男生都太幼稚了。”李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說:“你把那幾張假條收好哈,別弄丟了,等老師點我名了,你再拿出來,我下周跟他約好了要去三亞玩。”
“我不管哈,你個老女人,整天嫌別人幼稚!到底誰幼稚?”
“你就最幼稚。不早了,我回去了,你這兩周好好打掩護,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
“等一下,先別走,你這假條都沒蓋團委的章啊。”
“那你找金谷幫幫忙,再蓋一下啦。”
那次李糖從海南旅游回來給王閆帶了兩個娃娃,一只粉色小狗和一條藍色章魚,譚君年看到了,問他李糖是不是又談了新男朋友,王閆拍著胸脯預測李糖這次也談不久,結果一直到畢業她都沒再分手。
跟同齡人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不好么?王閆實在是搞不懂李糖的心思,當然李糖的心思要是能讓王閆琢磨透了,那她也就不是李糖了。就像這天晚上,出發前李糖明明和王閆說好了吃飯的中間她會先走,可真到了飯桌上,她全程都沒有說要走的意思,桌子上的手機震動她也不管,王閆三番五次提醒時間她也不理睬,在一次次干杯中,全然沒了往日的優雅,酒杯的邊緣被她的紅唇染上了一抹粉色。
王閆騎到李糖家樓下時已經夜里十一點半了,遠遠的看到有三個人蹲坐在馬路牙子邊的石墩上,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在路邊望著城市的霓虹發呆。大都市的夜晚燈火輝煌,ZZ市居住著上千萬人,午夜時分最容易區分出平日里混跡在人群中的單身狗,因為即使同樣在城市森林里流浪,情侶們在彼此的晚安聲中進入夢鄉,而孤獨的心不是泡在酒缸便是無處安放。
毛士恒四腳朝天抱著酒瓶,譚君年醉眼惺忪叼著香煙,只有李糖看見王閆站了起來,打開了停車欄的門示意他把車停到里面去。
王閆停好車就調侃李糖:“你怎么還沒回家呢,難道在等我上樓喝茶?”
李糖白了他一眼,反擊道:“你想上樓就上啊,反正你平常又沒少來。”
王閆:“算了算了,今天這么晚了,我怕被你男朋友捉到砍死,你趕緊上樓吧。”
李糖:“外面冷,看著可能要下雨,路對面有家德克士24小時營業,你們可以帶毛士恒去那兒呆會兒,等他醒酒了再騎車回學校。”
譚君年沒有說話,他下午剛從工廠實習回來,走到學校北大門便被毛士恒給拽住了,好在三十斤的生啤是最好的調味劑,所有往事都被一個個笑話遮蓋,把酒言歡中萬般情愫融化在朦朧的眼神里。出了飯店,他和李糖一起配合把毛士恒塞了進出租車,一路照顧著這個吐得稀里嘩啦的醉漢,直到王閆到來,李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高跟鞋的余音在如水的午夜中飄遠,他都沒能準備好問上一句,埋在心底的話。
王閆猛拍了下譚君年的頭:“別看了,先跟我一起把這條醉狗抬起來。”
“鐺——”
“嘀——嘀——滴——”
“臥槽,你TM——”
譚君年才回過神沒抓穩,醉漢后仰一頭撞在了奔馳車的前大燈上,警報聲隨即響起,劃破了夏夜的寧靜,停車場上的一排汽車都跟著閃起了警示燈。毛士恒突然爛泥上墻,鯉魚打滾,起身就橫穿馬路往前沖,兩人連忙追了上去。跑路的中間王閆看見譚君年在回頭張望,于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二十六樓的身影,正琢磨那是不是李糖時只聽前方一聲悶響,緊接著自己便摔了個大跟頭。
“啊——!你倆他媽的踩到我了,操——!!!”
“你咋躺路中間了!找死啊!”
“嗷~~快起來!起來!疼疼疼!壓著我老腰了。”
“快跑,快跑!保安要來了!”
警報和青春一樣,響亮又短暫,在那個盛夏的午夜,男生的臟話和保安的叫喊此起彼伏,三個摔的七葷八素的男生不知道有沒有逗笑一個正在樓上偷看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