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開幕，全世界的目光都匯聚在綠茵館內，這個地廣人稀的國家一時間涌入了無數的球迷。作為戰斗民族的南方老鐵，成千上萬的國人不遠千里得去觀賽，連央視名嘴白巖松都調侃，說這屆俄羅斯世界杯，中國除了中國隊沒去，其他各行各業的人都去了。

在那個夏天，電視機里透出的光都是來自CCTV5，深夜小酒館的大屏幕上也全都是綠茵場，就連馬路邊上的燒烤攤也支起一臺投影儀在播放足球比賽。ZZ市大街小巷的球迷和偽球迷整日都在預測著比分，王閆刷了刷微信朋友圈，發現里擠滿了說賭球輸了要上天臺的人，讓那些高考失利的學生無處可去。

日耳曼戰車對戰太極猛虎那天，王閆看了看支付寶余額，用僅剩的一千塊錢買了德國隊贏。衛冕冠軍隊vs出線困難戶，這場比賽就像高中生打小學生，連金老師這個韓國人都說德國隊會贏，王閆信心滿滿壓上了全部身家，可那天晚上他卻沒顧上看球賽。比賽開始時他正騎著車在校門口等紅綠燈，李諾潔側身靠在他后背上，晚風習習帶來一絲微涼，可能是都喝了不少酒的緣故，透過薄薄的一層短袖，王閆能感覺到后背傳來的體溫。

“真的不用送么？那么多行李，你自己一個人能拿的動么?”

“真不用，不重，我很多東西都寄走了，剩下的應該能拿的下?！?

“可是，士恒是真的想送你啊，你看他吃飯的時候一直在說這個事兒。而且說實話，今天就是他想跟你最后吃頓飯，自己不敢單獨約你，才讓我問你的?！?

“他不一直這樣嘛。哎呀，別勸我了，真的不用人送，我自己可以的。”

“你現在就算想讓他送，他也送不了啦，哈哈?！?

“我都說了，讓你們少喝點啊。”

一小時前的飯桌上，紅著臉的毛士恒每干一杯都會問李諾潔：明天什么時候走啊，我去送你吧。然后不等她說話便傻笑著舉杯，將滿滿的扎啤一飲而盡。毛士恒在大學號稱白酒一斤半，啤酒隨便灌，曾經他和各院的主席們聚餐時拼酒，一個人喝翻了一桌，從此一戰成名。王閆覺得以毛士恒的酒量，能喝倒他的只有他自己，結果出門的時候，毛士恒神志不清得坐在樓梯上，耷拉著腦袋念叨著——來來來，讓我們為友誼干杯！干～干杯！

你錯過的比賽有重播，但我錯過的人可能永遠都見不到了————下午在電話里毛士恒就是用這句話說服了王閆，如果他沒有把自己灌醉，那么現在送李諾潔回來的本應該是他。

“李諾潔，你～你是知道毛士恒一直喜歡你吧?！?

王閆想起來臨走時毛士恒望過來的眼神像是丟了糖果的孩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脫口而出，但坐在車后座上的李諾潔沒有回答，他只好接著自言自語。

“我是服了，他真是有毒，硬要拉著我干杯，三桶扎啤，一桶十斤，喂牲口啊。這兩天我肚子本來就不舒服，他還這么搞，害得我剛才把吃的東西都吐了，真可惜了一桌好菜，說到這兒我又想——”

“還想吐么？我幫你拍拍吧。”

“還好還好，都怪毛士恒那個慫貨。”

“你不慫么？你倆半斤八兩吧?！?

“額——我是……”

“以后少喝點酒，胃不好就別灌自己，我很擔心你身體啊，總是買醉。你這都已經畢業了，該對她說的話一定要……”

“哈哈哈，酒壯慫人膽嘛，知道啦知道啦?！闭f話間已經到了女寢樓下，王閆靠路邊停下車，岔開了話題：“到了到了，話說你明天到底什么時候從學校走啊？”

“哎，你又敷衍我。九點的火車，我打算早點去車站，免得在路上碰見熟人?！?

提到了火車，王閆腦海里忽然出現了一群小孩在鐵道邊玩耍的場景：

火車在黃昏的落霞中從遠方開來，嘟嘟的汽笛聲悠揚清脆，綠皮車箱很長一眼望不到盡頭，黑色的鐵軌鏈接著無盡的遠方。孩子們追著火車奔跑，小男孩想在轟鳴的車輪聲中向身后的小女孩兒告白，可當他組織好語言，調整好呼吸，管理好表情，大喊出她的名字時，最后一節車廂也開遠了，只能漲紅著臉接著喊——XXX，我聽見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

“你想什么呢？半天不說話。”

“額——沒想什么?！?

“時間過得真的好快，不知不覺我們就畢業了?！?

“是啊，一轉眼你明天就要走了。”

“我總是不會維持親密的關系，也很少主動聯系別人，很怕時間一久曾經要好的朋友便生分了，然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難過。但其實仔細想想，每個人都會在新的地方，認識新的朋友，生活圈子漸行漸遠，變得陌生也是再所難免的啊。”

“是啊，沒辦法，畢竟人都是會變的，大家過個五年十年回看現在的自己也會覺得陌生吧，更不用說別人了。”

“那我們也會變得陌生么？”

“額——”

王閆突然感覺車子一晃，回頭發現李諾潔已經從車的后座上跳了下來。路燈下面視野明亮了許多，女孩兒的雙眸靈動又秀氣，眼中不知是水汽還是淚花，晶瑩剔透閃著光。

“應該，應該不會吧，我是個非常戀舊的人，所以偶爾會去找你聚一聚的啦，只要到時候你還沒有……額，你是不是該上樓了？”

王閆有些緊張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接什么好，甚至不再敢看她的眼睛，說話也磕絆起來。她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臉頰微微冒汗，細膩的皮膚上面有一種香甜的緋紅。也許是燈光也許是酒意，也或許她水汪汪的眼睛一直就是這樣美麗，只不過王閆以前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我問你，咱們班吃散伙飯的那天你喝多了么？”

“沒有沒有，我是班長要善后哪能夠喝多。是你喝多了，逢人就抱，哭的稀里嘩啦，我真應該給你拍下來?！?

“還想拍我丑照，不怕我打死你啊?！?

“哈哈哈，不丑不丑，也就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最后全蹭我衣服上了。”

王閆一邊笑著打趣，另一邊腦海里浮現出了那天的場景。李諾潔摟著他脖子趴在肩頭，有那么一刻他仿佛感覺到了懷中女生咚咚的心跳，那是四年以來頭一次看見她哭，小巧的鵝蛋臉上全是淚痕。

“我喝多了有亂說什么話么？”

“啊，你那天說舍不得這個地方，說舍不得很多人，還說你……”

“嘿！你倆！”宿管阿姨從窗戶里探出個腦袋打斷了王閆的猶豫：“準備鎖門了，要進來的話趕快進來！”

“阿姨等一下！呃——你——你快進去吧，急著把你送回來就是怕鎖門?！?

“嗯嗯，那這就我上去了。”

“嗯，我還得去找毛士恒，他今天真的喝多了，我得趕緊過去。”

“對了，我這兒有一張芝士雞的白吃卡，這家店就在花園廣場那邊?！?

“啊，用不上了是嘛，那我幫你用掉，哈哈。”

“嗯，味道還不錯，可以帶沈晶瑩去嘗嘗?！?

“哎，她最近忙著期末考試，真不一定有時間跟我去?！?

“這是兩人份，這次可別再喊其他人一起了，你這都畢業了，該說的話一定要說，你真的要記住我的話啊。”

“記住了，記住了，你快進去吧！”

王閆目送她邁進了宿舍樓的大門，扭過頭將手里的油門擰到底，車速瞬間到了五十邁，很快將5號宿舍樓甩到了身后。之前說自己起不來就是怕此刻的動搖。既然知道了她明天離開學校的時間，那要不要再去送她一程？女生的行李不會少，她一個人肯定很勉強，可學校里主動說過送她的人有那么多，她卻一再強調不讓別人送，肯定也有她自己的理由。

到路口的時候，王閆停下車回頭望見她還站在門廊里，突然意識到這次離校不像以往的寒暑假，有著必定開學相逢的日子，今晚這一別再見不知道會是何年何月何日了，或許，或許就像毛士恒所說的再也見不到了。

“怎么又回來了？”

“嗯，我想起來剛剛忘了跟你說再見?！?

“奧，這樣啊，我還以為你要來個臨別擁抱呢?！?

“啊，那說再見的時候肯定要擁抱一下啊。”

“那個——今天我可沒………”

夜色如水，晚風浮動，樹影婆娑，人影交織，李諾潔沒有再說話，王閆也沒有出聲，車燈的暖光在地面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宿管阿姨拿著的鎖鏈叮當亂響，吱吱呀呀的大門已經合上了一扇，四周晚歸的人群匆匆路過，周圍的一切嘈雜卻又恬靜，男孩這次很清楚得感覺到了怦怦的心跳聲但卻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她的。王閆知道這一刻過往不曾有，將來也不會有，畢竟此次一別再難相遇，誰又能確定未來是什么樣子，而自己又會變成什么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