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師

往昔有國，名曰：善單①。國人好道，崇尚自然，逢大節或大事之際，常行祭祀之禮。為王司禮之臣，名曰國師；為地方或望族司禮者，曰大巫師②。業此道者，不婚不娶，茹素守齋。

國中有一男子，名曰：曲德。其幼時，心性純良質樸，于祭祀之事，甚有興趣焉。每逢祭祀之節，常習巫師之舉。因其道緣深邃，久之便能通真③，感神之意。及至中年，已婚育一子，復學醫，國中有人身染微恙者，則往求治于彼，尚可勉強療之。日久，稍有名望，遂納徒以供養己身，兼得微利。

一日無事，坐家思維，欲求更大之名，謀更多之利，當拜高人為師也，有道是：“鳥隨鸞鳳飛騰遠”，屆時吾稱吾乃某某之門人，豈不風光無限焉！聽聞國東有一大巫師，千載之間，唯一女子也④，舉國聞名。何不依彼之門下，假其威勢以圖己之發展乎？復思，既已完婚，何談不婚不娶之誓？于是偽離。逾數日，備好金銀，整裝啟行。

又逾數日，以金銀厚賂其屬，乃得見之。復以重賂誘其人，便許己所求，納之為門人，賜名仙鳥，意乘云升遐之仙人也。久侍師，便知其中玄妙。此業者，外觀之則光華璀璨，內察之則悖亂紛紜。其師實不住辦公之所，與他師亦有私通之行，育一子女，外示樸素，內佩金玉之飾。外觀謙謙君子，言必稱仁義道德，內實小人也。因仙鳥大師內心之欲甚熾，故見惡不止而效尤也。國王心善，民有仰，不加阻，地方官員亦睜一目，閉一目，茍無大過，則不治也。此業遂變資家養口、求名之道矣。

逾數載，仙鳥大師學有所成，醫道術數，略知一二，自稱可請神上身⑤，行若天神，信徒及小巫頂禮膜拜，各各尊敬，端坐于寶座之上，開示世人。若遇有不尊敬者，則視為末學異端，其弟子門人，諂媚逢迎，阿諛取容，同擠之。

又一載，訪于北酆羅山⑥，山中之巫，飲酒啖肉，皆不避人。古之巫師，久食蔬食，以求心性恬淡，懷慈悲之念，苦己之身，利彼之人，境所以升，丹所以成，以至返璞歸真，超脫自然。今食祖之粟，毀祖之器，言不食肉，體恐難健，汝不能為之，反諉諸祖宗乎？羅山之巔，唯彼祖宗⑦尚潔矣。山中之巫，亦多逐名貪利之徒。此輩人，相與譽揚，亦相與排擠，以升己之地位。故不值錢，以金錢即可通其關系。加之其師名望甚隆，乞為引薦。茍且混世，同流合污，遂成名矣，混名仙鳥大巫師⑧，全國亦有名望矣。

又數載，既經打點，同流吹捧，關系乃固，復購得諸般文憑，以致成功。國王召見，賜封國師之位，自此功成名遂，海內咸知，可譽為“一代宗師”也。貌似光明磊落，內實聚財斂富，日食齋，夜啖肉。有女子欲從學，則勸人仳離⑨，誘之同寢。男子則借其信仰，使人為奴，以干己事。遇老者，則談延年益壽之道，以欺財。遇童子，則言其有災厄，使父母出財以禳之。此乃雁過拔毛，獸走留皮，路遇蟾蜍，皆欲捕之，以攥出尿，男女老幼皆受其惑，大國師皆通吃也。

一日，后罹重恙，宮中諸人皆憂，王遂召國師療其疾。仙鳥大國師，滿懷自信，揮毫而就一方。后服其方數日，而病未見愈。復召國師，國師遂行祭祀之禮。見其披發跣足，身披法服，手執寶劍，繞火堆而躍。時而爬刀山，時而踩火海，時而癲狂，時而抽搐，時而瞑目，時而怒視，撒把香灰便成火，噴灑出水便成形，鑼鼓之聲喧天，鞭炮之聲齊鳴，好不熱鬧。喧闐之際，國師忽而怒目圓睜，自稱天神下凡，言皇后被邪祟附體，于是手持皮鞭，鞭撻皇后⑩，為其驅邪。以皇后本罹重恙，加以鞭撻，不久于人世。王大怒，召國師問其緣由，國師言后以成仙。王遂問國師治國之道，國師平日耽于宴樂，好勾心斗角，行爾虞吾詐之事，陷于是非之中，豈解治國之道哉。王曰：“民無知，不加以教化，使其安然樂哉，守本分之道，以造福于世，致國泰民安。反以妖妄之言惑亂眾人，詐人財貨，誘人女色，以圖私利。吾民有此信仰，故用汝。汝至后薨，本當誅汝?以泄憤，又恐傷吾臣民之心，今剝去汝之諸般稱謂及職位，沒其一切非法之所得，汝歸家以養天年去矣”。王向此前未留意此事，今則事發，又聞西陲有民借邪教作亂，借宗教之名以謀私利者眾，欲揚我國之威，必先民安方能國富。若不治理，恐財貨聚于巫師一人之身也，巫富而民窮，古滅巫之事由此而生，于國于民皆不利也。今則一起整治，偽者盡擊之，真者依法律框架而行。巫之初，其思想本空無所有，導人向善也；后緣人心之貪念愈積愈多，金塑其身，黃金鋪地，奢靡過甚，耗資無度，浪費資源，甚有扇動民亂者。王為恐驚民，故整治緩緩而行之。

仙鳥大國師，乃貪財者失其所有，甚悲。加以素日待門人不善，哄誘呵斥。故門人弟子皆背之而去，至于一無所有也，抑郁而成疾，終。

①善單：shàn shàn。

②大巫師：會施巫術人的通稱；或專指以裝神弄鬼替人祈禱為職業的人。古代施術者女稱巫，男稱覡。

③通真：通真達靈，出自《云笈七簽》卷四七，指誠心之人能與神仙有所交往。

④注：東方震雷，少陽之方，長男主之，今者假以女師，寓意陰盛陽衰。

⑤請神上身：即上身附體。《想爾注》說：“諸附身者，悉世間常偽伎，非真道也！”《道門十規》亦說：“圓光、附體、降將、附箕、扶鸞、照水諸項邪說，行持正法之士所不宜道，亦不得蔽惑邪言，誘眾害道！“

⑥北酆羅山：又名酆都羅山，道教地獄之所在，北帝化身酆都大帝所統轄。北屬水，極陰極寒，故黑水，三光不照之地，邪祟所居之宮，意為數典忘宗，藏污納垢。

⑦祖宗：北帝下有北極四圣，即天蓬元帥真君、天猷副元帥真君、翊圣保德真君和真武靈應佑圣真君。鎮壓群邪，掃蕩妖穢。然人心之貪婪邪惡，終難除也。

⑧仙鳥大巫師：原為贊揚，由于過度追捧，什么鳥都能稱大巫師，故成貶義；與“一代宗師”意同，多人情禮往，相互追捧而成，無甚真才實學。

⑨勸人仳離：勸人離婚，特指妻子被遺棄；因無人，勸之為己用。

⑩鞭撻皇后：神鞭法索，又名法鞭，龍蛇頭為柄，鞭身由茼麻或棕櫚編制而成，驅邪用，不可用之打人，打之不疼。

?誅汝：古帝王鮮有殺巫者，因其與執政者沒有利益糾紛，又站在道德制高點，且民眾信之者眾，帝王為了臉面與輿論，故不輕言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