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織金那威,這里峻嶺連綿,起伏不定,宛若巨蟒卷縮,森木茂密遮蔽了陽光,山勢陡峭險峻,直抵云霄,人在平地上瞧一眼那嶙峋的巨石和懸崖峭壁,就已邁不開雙腿,絕了登山之念。
原來不是只有蜀道難,貴州道亦難于上青天!安氏官寨依山而建,坐落在山腰上,設(shè)有重重關(guān)卡,木墻上箭垛林立,不時還有手持兵刃的漢子四處巡視,寨門入口狹窄,僅容數(shù)人并排通過,地形很是復(fù)雜多變,真可謂易守難攻,天授之地,這便是水西安氏的大本營所在。
水西安氏在貴州這片土地上,那可是傳承了上千年的大族,上千年??!千年以來,王朝換了不知多少個,可安氏一族對水西這塊地盤,始終有著絕對的掌控權(quán)。
明朝初年朱元璋賜姓水西土司“安氏”,他們才有了名字,當(dāng)時水西年貢方物與馬匹與明朝,轄地四千里,勝兵四十八萬,可謂盛極一時。
可這些土司越強就越目中無人,播州楊應(yīng)龍如此,永寧奢崇明如此,水西安邦彥亦是如此,天啟二年,安邦彥起兵響應(yīng)奢崇明反明,自稱“羅甸大王”,率10萬叛軍進(jìn)攻貴陽,天下大震!
安邦彥將貴陽城圍了足足十個月,貴陽外無援兵,內(nèi)無糧食,宛若孤島,以至城中百姓官兵落到人皆相食的地步,真是聞?wù)呗錅I,聽者哭嚎,悲哉!大明!
后來面對源源不斷的朝廷大軍,安邦彥兵敗被迫退回老寨,可這兩年他也沒閑著,一直在休養(yǎng)生息,蓄積力量,現(xiàn)在加上奢崇明的兵馬又有了九萬大軍。
可朝廷也沒閑著,讓奢崇明安邦彥吃過大苦頭的朱燮元重返貴陽,派兵駐守各處交通要道,步步封鎖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只待兵精糧足,就要發(fā)兵徹底剿滅他們,這樣的局勢,怎能讓他們不心急如焚?
安氏官寨內(nèi),安氏一族高層正與奢崇明父子,商議要事。
大堂內(nèi),一身材矮小,臉頰削痩,面如毒蛇,眼神陰冷的中年男子高聲叫道:“怕個球!我看咱們不如先發(fā)制人,出兵赤水衛(wèi)!”
這男子正是前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要說這人也是狠毒,天啟元年,由于薩爾許大敗,明廷征調(diào)奢崇明率所部兵馬援救遼東,奢崇明趁機派遣女婿樊龍、部將張彤率領(lǐng)步騎兵二萬來到重慶。
竟然假借校場演武之名,殺死巡撫徐可求等軍政官員20余人,發(fā)動叛亂,占據(jù)重慶,攻合江,破瀘州,陷遵義,建國號“大梁”,設(shè)丞相、五府等官,全蜀震動,后被朱燮元擊敗,連老家都丟了,只得退守世代聯(lián)姻的水西安氏,寄人籬下,就連兒子奢寅也被朱燮元收買的刺客暗殺了。
他一直想打回永寧老家,所以一直是力主進(jìn)攻的。
奢崇明之子奢震也說道:“明軍正積蓄力量,招兵買馬,怕是待春收之后便要用兵了?!?
奢震一直對兄長奢寅之死,耿耿于懷,恨不得早日發(fā)兵為兄長,報仇雪恨,一旁的奢辰也出言附和。
可堂內(nèi)大都是安氏一族,三人做不得主,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上座的安邦彥,安邦彥眼睛狹長,皮膚就像曬干的皮革,滿是皺紋,嘴角總是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聽了奢氏父子三人的話,他面無表情,低頭沉思,老實說他現(xiàn)在心里已經(jīng)有些后悔起兵造反了,以水西之力對抗朝廷大軍,實是乏力,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犯下的罪,就算投降也免不了一死。
現(xiàn)在局勢漸漸于我不利,堅守尚有余力,可主動進(jìn)攻,萬一輸了......上千年的水西安氏就要不保了,尤其對手還是朱燮元,一時之間他拿不定主意。
“阿爹,出兵吧!不然等明軍打過來,咱們就麻煩了,不如趁他們兵馬未聚,先干他們一票!打亂他們的部署,眼下準(zhǔn)備春收了,正好去搶些糧食回來?!边@時安邦彥的兒子安武功開口了。
安武功可是一員悍將,水西安氏的兵馬大都是他在統(tǒng)領(lǐng),他的意見對安邦彥來說很是重要,他都主戰(zhàn),那這一戰(zhàn)無可避免。
“哎。”安邦彥一聲長嘆,抬頭望向臺下眾人,下了決心:“好,那便先發(fā)制人!進(jìn)兵!”
他這話一出口,堂內(nèi)眾人神色各異,奢崇明父子歡呼雀躍,一些水西安氏將領(lǐng)也都紛紛點頭,可有一些安氏將領(lǐng)卻面色凝重,嘴唇緊抿,這也難怪打仗是要死人啊,自起兵以來死了多少安氏子弟?
“怎么打?”安邦彥瞥了安武功一眼,問道。
安武功沉吟片刻說道:“阿爹,永寧的情況奢伯伯最熟悉,他說打赤水衛(wèi),那就讓奢伯伯作先鋒先打赤水衛(wèi),咱們提大軍在后支援?!?
哈哈哈,不得不說這安武功年紀(jì)不大,心眼卻不小,讓奢崇明等人作先鋒那就是讓他們的兵馬先被消耗,而水西安氏主力在后,見利則往,見敗則退,立于不敗。嘖嘖嘖嘖,真是心機深沉。
奢崇明父子三人一聽臉色就垮了下來,他們麾下兵馬本就薄弱,讓他們作先鋒,那不是明擺著把我們當(dāng)炮灰?誰心里能舒坦?
安邦彥一聽安武功的主意就覺得好,朝奢崇明說道:“奢兄,永寧的情況你最熟悉,這次出兵收復(fù)永寧,你當(dāng)仁不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讓自己無家可歸呢?但永寧的情況確實自己最為熟悉,這個先鋒還真得自己來做。奢崇明不情不愿的說道:“好,我率部作先鋒!但一旦有變,請安兄和侄兒務(wù)必火速馳援!”
安邦彥點頭道:“這是自然?!?
看著臉上滿是不情愿的奢崇明,安邦彥主動寬慰道:“奢兄莫憂,此次若能擊敗官軍,收復(fù)永寧,我安邦彥保證,永寧這塊地盤始終是你的!”
聽了安邦彥的保證,奢崇明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如此甚好,這先鋒我干!”
這時堂上一人起身,步至堂中央,朝首座上的安邦彥抱拳躬身道:“叔父,古人云獅子搏兔亦用全力,要打就要大打,把明軍打痛打疼,為此侄兒建議當(dāng)盡起大軍,發(fā)動雷霆一擊!迅速擊垮明軍,在明軍援兵到達(dá)之前解決戰(zhàn)斗!不給他們喘息之機!”
呼,此話一出大堂立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人吸引,這不是安效良之子安成發(fā)嗎?他父親安效良本是烏撒土官,與族長交好,在族長舉兵時,起兵響應(yīng)戰(zhàn)敗被殺,為族長所收留。
怎么?一個外人也敢站出來指手畫腳?盡起大軍?你說得輕巧,都去永寧了,那老家怎么辦,就空虛了,一旦前方有所不測,后果不堪設(shè)想。
當(dāng)即就有人出言反駁:“不可!當(dāng)派部分兵馬留守,以防不測。”
“是啊,是啊。”又有人說道。
“對,不能把家底全都賭上去?!币蝗烁吲e手臂,大聲說道。
一時間,大堂上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面對眾人圍攻,安成發(fā)并未退縮,反而上前一步,目光堅定地望著安邦彥。
安邦彥微瞇雙眼,看向安成發(fā)的目光很是復(fù)雜,他父親安效良是自己麾下一名悍將,可惜在和明軍作戰(zhàn)中兵敗身死了,否則對自己又是一大助力。
現(xiàn)在安成發(fā)提出傾巢而出去攻打永寧,倒讓他為難了,他安邦彥現(xiàn)在家大業(yè)大,不是一無所有,擁有的東西多了,就要考慮取舍,會瞻前顧后。
安邦彥手指不斷的敲擊著扶手,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派兵留守,萬一出個什么事,還可以退回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又看向安武功,只見對方搖了搖頭,顯然是不贊成投入全部家底。
得了兒子支持,安邦彥緩緩站起身來,負(fù)手而立,朝臺下眾人沉聲道:“此戰(zhàn),出兵八萬,留兵一萬駐守老寨以防不測。”
話說完,他又步下了堂來,來到安成發(fā)身邊,撫了撫安成發(fā)衣袖上的灰塵,寬慰道:“成兒,伯父知道你也是為我水西前途操心,可傾巢而出,風(fēng)險太大,還是謹(jǐn)慎一些好啊?!?
見安邦彥否決了自己的提議,安成發(fā)心中雖有些失望,可很快便被安邦彥這一番勸慰之語撫去了,他恭聲答道:“是侄兒冒失了,確該留兵駐守,以防不測,還是叔父高明?!?
“哈哈哈哈。”安邦彥很滿意安成發(fā)的態(tài)度,大手一揮:“好,我水西就需要侄兒這樣能文能武的將才,就由你率兵一萬與奢兄共擊赤水衛(wèi)!”
安成發(fā)當(dāng)即大喜道:“謝叔父!”
安邦彥站回堂中央,收起了笑容,告誡眾人道:“此次出兵不能猶豫不決,必須火速行動,今日你們就回去召集人馬,三日后出兵!丑話說在前頭,誰敢貪生怕死,出工不出力,我安邦彥一定拿他腦袋祭旗!”
聞言,堂下眾人一臉肅穆,齊聲答道:“是!”
崇禎元年四月,安邦彥,奢崇明率八萬大軍出水西,號稱二十萬,兵犯永寧,貴州震動!西南震動!五省總督朱燮元聞報,急調(diào)石柱總兵秦良玉,貴州總兵許成名,四川總兵侯良柱率兵六萬支援永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