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時間
- 網(wǎng)癮少年狂想曲
- 作家J7Kr9o
- 4822字
- 2024-10-24 15:51:25
今年夏季,熱得格外早。
五月剛至,清晨六點多,太陽已然高懸當(dāng)空,氣溫直逼三十度。
在那一片廣袤無垠的小麥田中,兩位年逾半百的老人正坐在小馬扎上,手持鐮刀辛勤地割著麥子。老漢在前奮力揮鐮,老太在后熟練地用麥稈捆扎。
汗水如注,早已將兩人的衣衫全然浸濕。
雖是炎炎夏日,可那兩雙飽經(jīng)滄桑的手上依舊布滿了許多血口。
驕陽似火,無情地炙烤著大地,仿佛要將這片麥田里的每一絲水分都蒸發(fā)殆盡,燥熱的風(fēng)卷著麥塵,肆意撲打在老人那被汗水浸濕的臉龐上。麥芒尖銳,不時劃過他們粗糙的手臂。
村子里家境殷實的人家早已用機器收割小麥,一畝地只要幾十塊錢,不出半個小時便能完工。
而他們,只能憑借鐮刀,彎著腰,低著頭,一下又一下用手割。
這兩位老人,正是張杰的父母。
這片麥田,是家中最為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另一部分則是八月收獲的花生。
張杰出生之時,張父已年近五十,是典型的老來得子,張父年紀大了,張母身體又不好,家里僅能勉強承擔(dān)張杰的學(xué)費。
至于生活費,每個月只能給張杰50塊錢,然而學(xué)校食堂一頓飯至少得花費3塊錢。
“張杰今年就高三了,明年便能參加高考,眼瞅著就要上大學(xué)了,總算是快把他供出來了?!睆埥茏谛●R扎上,一邊捆著小麥,一邊對著張父絮叨著,身旁擺放著幾個捆扎好的麥子。
“也不曉得他最近成績咋樣,能不能考個好大學(xué)?!睆埜敢贿呎f著,一邊用鐮刀拄著地直起身子,“初中他就喜歡打游戲,成績倒是沒受影響,就是不知道現(xiàn)在……”
……
級部主任辦公室。
聶光遠面色冷漠的靠在椅子上,雙目圓瞪,緊緊盯著汪洋。
張山站在一旁暗呼倒霉,他已經(jīng)解釋了一路,說張杰只是不小心自己在衛(wèi)生間摔得。
濱海中學(xué)對打架的處理十分嚴厲,幾乎是零容忍,雖然不知道跟誰打架,可一旦這事定性為打架,留校察看都是輕的,大概率會直接開除。
“你怎么回事,昨晚干嘛去了,臉到底怎么回事,跟誰打架了?!甭櫣膺h冰冷的聲音響起。
張杰低垂著頭,緊抿著嘴唇,沉默不語。
“不想說是吧?等到了政教處,可就由不得你了!“見張杰不肯開口,聶光遠的眼神更冷了。當(dāng)了這么多年級部主任,這種違反校紀校規(guī)的學(xué)生見多了,他都懶得問,直接交到政教處完事。“聶主任,這沒多大事,你看學(xué)校里也沒同學(xué)說跟他打架不是,昨晚我在衛(wèi)生間看到他摔了。”張山無奈嘆息一聲,試圖再次解釋。
怎么說也是自己班上的同學(xué),被開除他臉上也無光,只好繼續(xù)睜著眼睛說瞎話,盡量把張杰保下來,不過心里卻對這個級部主任大感厭惡,聞著對方嘴里不時傳出的酒氣,不用想他就知道這個比是宿醉未醒,也不知道昨晚又喝了多少。
“你還不跟主任解釋一下!”張山恨鐵不成鋼的一腳踢在張杰屁股上,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裝聾作啞。
“聶主任,我昨晚真是在衛(wèi)生間摔了……”張杰低著頭怯懦的說道,“我真沒打架?!?
此刻,淚水在他眼眶中打轉(zhuǎn),他只感到無比的委屈,自己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好事,換來的卻是審判,指責(zé),甚至可能是嚴厲的處分。
憑什么!自己憑什么就要這樣倒霉!張杰死死的攥著拳頭,手指幾乎要掐進肉里。
“你們倆都以為我是傻子是吧?你是不是在校外打架了?昨晚干嘛去了!”聶光遠盯著汪洋冷笑一聲,也不給張杰解釋的機會,直接拿起桌子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
這一幕張杰腦子忽然轟的一聲,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
這個電話打出去意味著什么,他比誰都清楚。
……
烈日高懸,如火球般散發(fā)著熾熱的光芒,張父臉上的汗水與滿臉的泥土交融在一起,流淌出一道道清晰可見的黑色痕跡。他胡亂地用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目光望向眼前那片遼闊無垠的麥田,隨后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這么多年過去了,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埋頭苦干,日子始終未曾迎來轉(zhuǎn)機,望著眼前的土地,張父滿心苦澀,如果兒子再不好好學(xué)習(xí),他真的看不到希望了。
“隨他去吧,咱連個字都不識,更別提教他了。平日里你念叨他幾句,他還跟你嚷嚷?!皬埬笩o奈地說道,那雙粗糙黝黑的手,依舊在不停地擰著麥稈。
“你瞅瞅幾點了,別耽擱了去問價格,眼瞅著張杰又該交學(xué)費了。“張母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焦急地說道。
“我留意著呢,耽誤不了,再割一會兒,早點割完早點賣,興許還能賣上個好價錢?!睆埜傅拖骂^不再言語,兩只布滿皺紋粗糙的手片刻不停,也顧不上去擦拭一下眼角再度流出的汗水。
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入腳下這片熾熱的土地。
……
“等著吧?!焙芸炻櫣膺h放下電話,上下打量著張杰,滿口官腔的說道,“咱濱海中學(xué),在全國也是小有名氣的,豈能容忍這種害群之馬?打架這種事學(xué)校一直是零容忍!老張你也是,我知道你是想護著自己的學(xué)生,可也不能睜眼說瞎話不是……”
聶光遠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起了大道理。
張山暗罵一聲,滿臉的無奈,現(xiàn)在只能等政教處的老師過來了。
張杰此刻面色蒼白如紙,低著頭一聲不吭,大腦一片空白。
誰不想自己是個好學(xué)生,誰不渴望被尊重和認可,然而,現(xiàn)實的境遇卻一次次地將他推向深淵。
這次面對的是什么他不知道,可一旦上報政教處,必然兇多吉少。
……
烈日當(dāng)空,毫無遮擋地散發(fā)著它那熾熱的光芒,仿佛要將大地烤焦。
張父把早上割的麥子用小推車艱難地運到家里,便急急忙忙地騎著他那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頂著炎炎烈日,奔赴鎮(zhèn)上的糧食交易市場。
他滿心焦急,因為張杰下個學(xué)期的學(xué)費就指望這次賣麥子的收入了。
“唉!”
剛到市場門口,就聽到一老漢沉重的嘆息聲。
“老哥哥,嘆啥氣呢,沒聽說今年小麥啥價?”張父從自行車上下來,強扯出一抹笑容,跟老漢打著招呼。
“七毛二分五。咱莊稼人是越來越?jīng)]活路了?!崩蠞h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煙袋鍋子,聲音粗啞地說道。
“什么!這么低?去年不還九毛多,今年咋跌了這么多?”張父的心瞬間如墜冰窖,臉上那勉強擠出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他滿心期待今年的價格能比去年更高,卻未曾想不升反降,這樣下去恐怕連張杰的學(xué)費都難以湊齊。
張父仍不死心,推著自行車徑直走進交易市場。
他要找?guī)讉€收購商仔細問問價格,雖說明知道老漢不會說謊,卻依舊心存一絲僥幸,萬一只是老漢聽錯了呢。
老漢回頭看了一眼張父,他那和自己一樣花白的頭發(fā)早已被汗水濕透,變成一縷一縷地貼在頭皮上。黝黑粗糙的皮膚,一看就是長年累月整日趴在地里勞作所致。上身穿著一件已然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短袖,還綴著幾個破洞。下身的褲子沾滿了塵土。
看著張父那焦急萬分的模樣,老漢默默又抽了一口煙,無奈地重重嘆息一聲,邁著蹣跚的步伐緩緩向外走去。
身為莊稼人,他怎能不理解他的苦呢。
當(dāng)張父從糧食交易市場出來時,心中最后的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
他把市場上所有收麥子的商販逐一問了個遍,一家都不曾遺漏,給出的全是同一個價,七毛二分五。
僅有一個商販,興許是瞧著張父的穿著寒酸,覺得這個老漢著實不易,說如果品質(zhì)上乘,可以七毛三收。并且告訴他,當(dāng)下由于進口的糧食日益增多,往后小麥的價格只會愈發(fā)走低。
原本渾身充滿干勁的張父,此刻推著自行車,沿著公路綿軟無力地走著。
張杰開學(xué)就要交學(xué)費,學(xué)費加上書本費就得一千二百元,這還未將生活費計算在內(nèi)。
家里總共兩畝小麥,就算往多了算能收一千斤,全部賣掉也不過才七百多元,況且也斷不可能全部賣掉,家里總得留存些口糧。
遠遠望去,張父的背彎得愈發(fā)厲害了。
……
沒多久,政教處就來了一個老師。
對方先跟兩個老師打了個招呼,然后眼睛就盯在了張杰身上。
“跟我去辦公室?!币幻腌姾?,政教處老師扔下一句話,然后又看向張山,“張老師要不要一起過去?”
“走吧?!睆埳竭t疑了片刻,最終點頭。
此刻,張杰只感覺天仿佛塌了一樣,他的腿都在打哆嗦,他多想這是一場夢啊,可也只能想想罷了。如果被學(xué)校開除,該如何跟家里交代……他不敢想,悔恨的淚水從他眼眶中滾滾而下。
“老師?!睆埥芑艁y的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哀求的看著張山。
“去老老實實說清楚吧,到了政教處,我也說不上話?!笨粗鴱埥苡行┙^望的眼神,張山嘆了口氣,他何嘗想把這事鬧到政教處,“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說了多少遍讓你好好學(xué)習(xí),你聽啊?!?
來到政教處,辦公室里只有兩個老師。
張杰很老實的一五一十的昨晚的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政教處老師一一記錄,不過嘴角的冷笑卻暴露了他的心思。
現(xiàn)在這些學(xué)生,真是大不如前了,簡直是滿嘴跑火車,還救人呢?打兩個混混,以為自己是李小龍呢?
“行了,沒什么事了,等會我們開會研究,你回去等通知吧,麻煩張老師留一下?!?
政教處老師做完記錄,又給張杰拍了幾張照片,就冷冰冰的打發(fā)他回去。
此時,張杰眼中的光漸漸消失,他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大腦一片空白,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父母砸鍋賣鐵供自己上學(xué),如今自己就要帶這樣一個結(jié)果回去面對他們嗎?
如果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張杰抬頭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教學(xué)樓,一個可怕的想法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死了,誰給年邁的父母養(yǎng)老,他們該是多么絕望。
算了,被開除了就偷偷去打工吧,這樣的生活也該結(jié)束了,與其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如早點替父母分擔(dān)一下,自己荒廢了兩年,以后就努力打工掙錢給父母養(yǎng)老吧,再也不用去面對同學(xué)那種瞧不起的眼神,或許這也是好事吧……張杰擦了擦眼淚,看了眼自己腳上已經(jīng)張開口的鞋子,嘆息一聲,邁著沉重的步子向教室走去。
當(dāng)他回到教室的時候,早自習(xí)已經(jīng)結(jié)束,同學(xué)們大都去了食堂,教室里僅剩下寥寥數(shù)人在自己座位上吃面包。
張杰神情萎靡地回到座位上,盯著面前的課本出神。一想到政教處老師那冷漠的眼神,他感覺呼吸都不順暢了,剛剛明明還困得要死,此刻卻沒了半點睡意,腦子里全是這兩年的回憶。
兩年來他一直生活在放縱、煎熬和自責(zé)中,他不想做差生,他也想好好學(xué)習(xí)。
可每當(dāng)想努力聽講,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老師講課的進度很快,前面一點跟不上,后面基本就聽不懂了。
每次下定決心好好學(xué)習(xí),最終卻被現(xiàn)實打敗,看不懂也沒人愿意教……
高中知識深度根本不是初中能比的,一步落下,十步難攆,只能從頭開始學(xué)一遍,可又控制不住自己。
現(xiàn)在終于可以解脫了吧……
“張杰,吃早飯了沒?”正想著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說話的是張杰的死黨劉星,應(yīng)該是剛從食堂回來,一踏入教室門就沖著張杰喊。
后面緊隨而來的是王策,手里還拿著一個塑料袋。
“吃過了!”
張杰慌忙低著頭,用力擦了擦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些,順帶瞥了一眼書桌里的饅頭。
對于他而言,早餐屬于可吃可不吃的范疇,花 3塊錢吃頓早餐,對于一個月僅有 50塊生活費的他來說,著實有些奢侈,平時就靠從家里帶的干饅頭和咸菜撐著,一周最多也就去一兩次食堂。
“咦,張山?jīng)]讓你寫檢討?不是他的風(fēng)格啊。昨晚趁我回家自己偷偷摸摸通宵了?我看他最近純粹是針對你啊,你都快成為他的重點監(jiān)控對象了。”劉星站在張杰旁邊,好奇的看著張杰的桌面。
“本來不想去的,想起今天有活動,我走那會王策睡得跟個死豬似的,害得我自己一人被抓?!睆埥芴痤^,強壓著心中的酸澀感,勉強做了個笑臉,可能再過半天就要和兩個兄弟說再見了吧。
“靠,你特么自己偷摸上網(wǎng)不叫我,還怪我跟個死豬似的?”后面的王策一聽頓時不樂意了,隨手把塑料袋扔到張杰桌子上,語氣淡淡的說道,“買多了,沒吃完?!?
張杰這才看清,里面是一個大大的肉松面包,里面還夾著奶油、火腿。一股深深的感動忽然彌漫在他心間,自己窮卻不愿接受別人的施舍,可他們卻在變著法幫自己,不僅經(jīng)常以各種各樣的借口給好吃的,每次上網(wǎng)都搶著付錢。
張杰的眼圈再次紅了。
王策為人頗為豪爽,講義氣,嘴炮,逗比,是生物課代表,生物成績很好,基本穩(wěn)定在全班前十。
從高一開始就是張杰的同桌,因為張杰和劉星的關(guān)系,加上他也喜歡打游戲,三人很快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三人中屬他最矮最胖,“胖子”的外號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的頭上。他來自一個沿海漁鎮(zhèn),那里的海鮮產(chǎn)業(yè)極為發(fā)達,家里做海鮮生意,規(guī)模很大,論財力,三人之中當(dāng)屬他家最為雄厚。
此刻張杰心中是深深的悔意,若不是跑出去上網(wǎng),怎么會被級部主任抓到。
不過這個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若不出去,那個女孩可能就遭殃了,所以他并不后悔,只是心里覺得很憋屈,明明是做了一件好事,反倒被處分。
“臉怎么了?被誰打了,告訴兄弟我們給你找場子。”張杰抬頭的瞬間,劉星正好看到他臉上青紫的印子,原本嘻嘻哈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