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中的地界已經快到郊區了。遠處山連著山,像一串串翠綠的葡萄橫鋪了過去,連著天邊。盡頭處,霧靄沉沉,陽光透了過去,五彩斑斕的水晶便應運而生了。五中就坐落在山腳下,這會的學校鬧哄哄的,小販的叫賣聲混雜著學校里面的大喇叭傳出的領導的講話聲。
五中的大門如同清華那般氣派,那是他早就聽說過的,至于究竟是不是,他可沒有辦法考證。他斜著身子穿過亂糟糟的人群,進到了學校里,這會還不會被攔在門外邊。大腹便便的領導在臺子上激情的演說,聽著臺下的同學一個個的昏昏欲睡,比起在太陽底下聽講話,他們更愿意到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覺。
向飛走到了臺子旁邊,找了一個陰影處蹲了下來。周圍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婦人,眉開眼笑的盯著隊伍當中的子女。男人們都離得遠一點,他們挺起同樣寬大的肚子,雙手抱胸,正在為聽到的話而感到共鳴,即使其中摻雜著聽不懂的詞匯,仍舊對著臺子不斷地點頭。
向飛在人群里看到了發展,這個一向好動的少年也有些疲乏,腦袋像緩慢波動的撥浪鼓那樣上下晃動,看的仔細一點,還能看到嘴角流出的晶瑩的口水。他站起身來,朝著發展不斷地晃動著胳膊。
向發展的這個書念的也是不容易的。他中考的成績,即便是五中都有些危險。他爹向有生在成績下來的第一時間急得跳腳。他從屋頭走到屋尾,解開厚重的門簾子朝著院子走,好像這樣能讓他的腦子開闊一些。他不斷的在院子里徘徊,將他所熟知的有些地位的人物挨個過了一遍,如今,想讓他的孩子順利的入學,怕也只有找人一條路了。這個敦厚的莊家漢子要到哪里去結識些有權有勢的人物談權,哪怕往上數三代,都是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談錢,這個家庭就更加的相形見絀了,出門務工這么多年,才將就過上了現在在這般有些滋味的日子。
他走累了,又坐了下來,從灼熱的中午坐到了傍晚才起身。他轉身回了屋子,從抽屜里把存折拿了出來。明天去街上取些錢,求人辦事總要個態度嘛。多買點東西,明天就多走幾家吧,拉下了這張老臉也得讓孩子有個去處不是。
走訪了幾家,得了些應承,可是連著過了幾天都沒個消息。向發展都打算好了,不行就像張海濤一樣早早的出門打工吧,沒了他上學這個負擔,在多個人手,家里的生活還能好過一點。
過了幾天,有人來家里告訴了他個消息。他那個在五中教書的親戚,傳回來了消息,發展的這個分數與錄取線一模一樣。向有生問了七八遍,這才長嘆了口氣,那些東西倒是也沒白送。就這樣,向發展險而又險入了學。
向發展本來是高興,到了現在,從小到大聽過的道理再次將他的耳朵洗漱了一遍。哪怕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還是把他的腦袋里攪得跟個糨糊似的,這不,腦袋還是沒撐住沉了下去。
他再一次睜眼準備瞧瞧這場講話進行到什么時候,瞇著的眼縫里瞧見了向飛。向飛這小子能過來找他,他可一點也不意外,憑這小子的德行,大概是一中里找不見個相熟的人,又跑來找他們了。
他朝著向飛眨了眨眼,向飛就知道他也看見了。發展朝著左邊努著嘴角,小聲的說:騷狐。向飛順著看過去,倒是沒有找見。他又蹲了下來,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他看見了,向飛也就放寬心了。
大會在一陣歡呼聲中結束,向發展帶著騷狐歸來找他。騷狐黑黑瘦瘦的,還是以前那個樣。除了他,另外的幾人或多或少都與初中有些不同,或胖或瘦,或高或矮。就只有他,還跟個麻桿一樣。他原名叫郭正陽,至于騷狐這個名字,已經無從考證了,反正從初一認識的時候就這么喊了。倒是不得不佩服起這個名字的人,與他太相配,或許幾年之后,都該忘了他叫啥名了。
向發展帶著他先去了趟宿舍,宿舍里八個床挨得緊緊的。他們好像相識很久了,連騷狐這樣與他一樣話少的人都挨個與宿舍里的人打著招呼。發展就更自來熟了,他抓起桌子上的瓜子,靠著床邊看著他們扎金花,轉過頭去使勁朝尋找東西的舍友屁股上拍上一巴掌。他在這樣的環境中如魚得水。
以往,村子里的人常常拿這兩個形影不離的小伙子作比較。向飛優異的成績在這樣的比較中得了優勢,這是一個將來會有出息的孩子。如今,他倒是在這里落下下風,甚至略微有點羨慕這樣的環境,即使環境不太好,卻讓內心實在的滿足。
坐了一會兒,他們帶他下去吃飯。一早上的忙碌,發展和騷狐早已饑腸轆轆,他們想去品嘗一下不遠處的那座刀削面館是否如一大早上聽到的那般美味。
這個刀削面館還是平房,里面簡單的用白灰涂了一遍。三人坐定,不一會三碗熱氣騰騰的大干肉上了桌,吸溜一口面條,這確實足夠美味,幾口下肚,踏實又舒服,這點疲累都少了幾分。
騷狐這時候才開口:“這么早過來,都收拾好了?”
“嗯嗯...”向飛嘴里塞著面,含糊不清的說。他有點心虛,母親一走他就跑出來了,熱水還沒打,洗漱用品也沒來得及買,只是他確實有些想跟他們在一塊了。他不敢看騷狐的眼睛,他那種略微帶著點懷疑的眼神總讓向飛覺得他能看透自己,這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
“沒啥事別老亂跑,你一個一中的,剛開學不好好在學校呆著。”騷狐吃了一口面說,
吃完了飯,也到了分別的時候,向飛想待的久一點。如果不是騷狐的催促,他大概想待到太陽下山。
坐在回程的公交車上,他倒是不著急了,反倒是想開的慢一點,回去的也慢一點。
太陽接近落山的時候,他慢悠悠的回了學校,在門口的商店里買了牙刷牙膏,回了宿舍。宿舍里比起發展他們的就要安靜多了,或許是因為互相不熟的緣故,每個人都在抱著書苦讀,他在心里不斷地感嘆:真不愧是一中,就這個學習勁頭打斷了腦袋他也做不到啊。轉過頭又躺到了床上,又想:我這沒這個勁頭不也到了一種來了嗎。這讓他有些得意,或許自己也該拿著書看看了,起碼不能被人家落下啊。
這場安靜的讀書會由劉根打破,他拍了拍有些迷糊的向飛的腿,笑瞇瞇地問:“打水去嗎?”
他早都看不進去了,忙起身拿起了暖壺說:“去啊,去啊。”
還沒有那么熟悉,自然拉不下臉皮讓人家捎上。誰能想這一去就出了意外。
新買的水壺沒有檢查下面的底座,整整一壺熱水全部澆在了他的右腳上。因為這次受傷,他在醫院里躺了將近一個月。起初他不愿意聽醫生的建議,固執己見的讓李紅把他接回了家。
奶奶看見他腫的如同一個柚子般的右腳心疼的一個勁的掉眼淚。她在深夜里同他的丈夫嘮叨:自己小的時候,成分不好,上不了學;到了兒子這一輩,倒是沒有限制了,可惜兒子讀不下書;如今,孫子爭氣,成績一直很好,卻又碰到了這事兒。這賊老天咋就這么不長眼,娃兒年紀輕輕的,讓他遭這罪。你要實在有氣朝我這個遭老婆子的身上撒,我這老婆子也沒幾年好活了,別去禍害我的孫娃了。
她看著躺在炕上行動不便的向飛,又有些生氣。這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這樣的虧,身上已經有了三處被縫過的傷口,她記得清清楚楚的。
在家里躺了七天,村子里小藥鋪的大夫的治療沒什么用,遠在陜北跟鋼筋打交道的向永剛在電話里將李紅一頓臭罵,兇著她帶著向飛去了成立的醫院。其實向永剛不知道,是向飛不愿意去:李紅也不知道,向飛不去是想為家里節省下一筆開支,他覺得他這個年紀已經能承擔得起一些家庭的責任了。
他在醫院里躺了一個月。醫院的生活無比的愜意,每天睡醒之后等著吃飯就好。一個月下來,他竟覺得肚子上薄薄的肉都比之前厚了一層。這樣的生活讓他懶惰,他朦朧的算計著出院的時間,到來的時候他都覺得有些惋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