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飛在沒有進入到高中的時候，他已經對他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暢想。

那時候還在秋天，得到了錄取通知書，全家的氛圍都是喜氣洋洋的。他的爺爺，這個掉了三顆牙的老人在往后的每一天里都要咧著透風的牙，盯著錄取通知書仔細的打量。平常只會寫自己名字的老人，竟在端詳了幾天之后，離奇的寫出了涼城一中。

往后的每天，這個老人如同要娶媳婦的新郎官那樣高興。他的腳下踩著布鞋，磨損嚴重中山裝披在他的身上，兜里的旱煙成了紙煙，那是兒子在外地過年帶回家的。平常他不舍得拿出來，深深鎖在衣柜上面的那個黑木盒子里，如今，倒成了他與其余人分享喜悅的工具。

他時常坐在門口的大青石上回顧自己的一生。出生在50年代，以至于記憶來的有些模糊。他不像現在這些小家伙，是真正歷經過苦難的人物。像他孫子這個年紀的時候，哪有條件坐在這樣明亮而寬闊的教室只讀圣賢書。他的兄弟姐妹并不少，到了這般年紀已經是家里一個成熟的勞動力了。他要在太陽未出來之時上南山割草，那會兒的家里還有一頭羊，胡子像聽人描述的絲綢那般柔軟。喂完了這個家里唯一值錢的物件，才開始進食，一碗高粱面糊糊，雖不能撐起肚子，但也足夠頂上大半天的勞動了。吃完了早飯，他就要推起自行車漫山遍野的收雞蛋，不是個什么好活，也是個正當的活計。

他吃了沒文化的虧，和土打了一輩子交道；兒子比他強點，倒是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掙的錢也將將夠養活的住這幾口人了，再加上他每年在地里翻騰的這些，倒是不用再餓肚子了。如今，孫子看起來比他倆都有出息了，放在以前，都是個秀才了，等他正式上了大學，便不用再和這兩輩人一樣，干著骯臟的活計了。

回顧完了一生，他起身了，將墊在屁股下的重新套回腳上。笑意盈盈的點燃了一根煙，這使他的心情更加的順暢。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去集上割上兩斤豬肉，也該為他的孫子解解饞了。

這個佝僂的老頭，友好而開心的同他碰見的每個人打招呼。他提著二斤豬肉回家，一路上嘴里都在哼著歌“安——安——安......”。

向飛這時候也是歡樂的，想起了他那時成績不夠穩定，班主任還勸解他報個調劑，上個二中也是極好的。他自信滿滿——自己絕對不會失利。

他喜歡奶奶炒的肉，奶奶只會在肉里放鹽和味精，炒出的菜卻讓人上癮，或許是奶奶的手藝好。他鉆進了廚房，掀開了鍋蓋，蒸騰的水汽帶著肉香，他問：“啥時候才能好啊。”

奶奶重新把鍋蓋蓋上，笑著說：“馬上好了，多大的人了，還那么饞。”

得到了回答之后，他坐在了灶臺前，往灶口又加了幾根柴火。

那一整個暑假，向飛度過的輕松而愉快。他穿過阡陌交通的田野，與伙伴們在涇河上嬉戲，在每個晚霞來臨的時候，提起網到的魚，魚不大，像初生的禾苗一般，足以讓他們覺得收獲滿滿；他跨過峰巒疊嶂的山巔，在那棵蒼老的榆樹下大談未來，在這里，他們成了未來的成功人士。在那個未曾遇見的未來里，他們每個人都穿的西裝革履，衣錦還鄉。

向飛再次吃肉的時候，是在報名的前一天。那個晚上，除了在外打拼的向永剛，家里的四個人都在。奶奶坐在炕頭，戴著老花鏡，在燈光下納著鞋底，該早早的為她的大孫子做上兩雙棉布鞋了。爺爺從那個珍藏的黑箱子里把錄取通知書拿下來，像捧著金子一樣，把它小心翼翼地塞到書包的夾層里，這對他來說是漸漸升起的希望。李紅則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仔細檢查著明天要帶的東西。作為母親，她明天要陪著一起去的，落下了什么，可就是他的不是了。

爺爺忙活完了，他躺在了炕邊，點上了一支煙，美滋滋的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說：“明個兒收拾好了給人來個電話，人就不操心了。”

向飛回：“好。”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唉，我把通知書拿出來了嗎？”

奶奶在旁邊斜著眼睛瞪他：“老瓜了嗎，剛剛放進去就忘了。”

爺爺訕訕地笑笑，解決了心事，安安靜靜看電視。臨睡的時候，奶奶把他拉到了小屋，從褲腰那里解下了一個小布包，她用牙咬開了縫著布包的線，從里面掏出了幾張錢。屋子里的光線不好，大概有個三百二十幾塊錢。她數了數，抽出來二十幾塊的零錢，把三張一百的攥緊了塞到了向飛的褲兜里，悄悄地說：“拿上，城里花銷大，這是奶奶自己攢哈的，在不給人說了。”

奶奶把那二十塊錢又塞到了布包里，等到明天在縫起來。對于這個一年只跟兩次集的奶奶，他不知道這三百塊要攢多長時間，拉扯了一會兒，實在拗不過，他也只好收下。

第二天報名的時候，這兩個老人跟隨他來了街道，看著他和李紅踏上了公交車。

學校在報名的時候亂成了一團。同他這般背著鼓鼓囊囊的行李，從農村遠道而來的學生比比皆是。多數的家長背著行囊，蒼老的面容操著一嘴拗口的方言，挨著個的問著過路的人。相比起來，門口停放的車輛下來的人們總是衣著光鮮，這都是城里人。他們對這種局面坦然自若，只帶了必要的證件，按著告示直達目的地，他們早早的已經對這個學校了如指掌了。

報名手續足足花了一個早上，剩下的就是收拾好床鋪來迎接明天的軍訓了。

宿舍是四人間，上床下桌，還帶著一個小陽臺。他們進來的時候宿舍還沒有人，李紅鋪好了床，把鞋子在胸口擦了擦，放在了床底。打量著宿舍，她感嘆地說：“這學校就是好，看這住的環境都好。”

正在她感嘆的時候，宿舍來人了。健壯的父親將行李放在了地上，緊接著他的兒子同媳婦兒一起進了門。兩個婦人微笑的打招呼：“你娃也是這個宿舍的。”

李紅說：“這都是同學了，以后要好好相處呢。”

同學母親笑著應道：“是呵，是呵......”

向飛打量著他未來的同學，個子不高，與他差不多。大方臉，看起來很老實。左邊的臉上長著一顆指甲蓋大的黑斑，從里面冒出來幾根毛發。他走過去笑著伸出手：“你好，我叫向飛。”

“你好，我叫劉根。”劉根同樣樂呵呵的伸出手。

這就是簡單的寒暄了。向飛著急的想讓李紅早點離開，他本不愿意與李紅一起。自己也算是個成年人了，許多事已經不需要他們幫忙了，更何況幫不幫得上忙還兩說，但這是向永剛的指示，他在這個家向來說一不二。他拉著站在床邊笑意盈盈的李紅，拉到了門口，不耐煩的對她說：“你趕緊回吧，我還想出去逛逛呢。”

察覺了兒子的心思，她的眼神看向了正在鋪床的婦人，訕笑著說：“你這個娃。”

又轉過頭對著里面說：“那你們在著，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

母親一走，他繞過了他們，回到了桌子旁邊。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一個懂事的人，便對著他們說：“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你坐著，我們馬上就收拾好了。”劉根說，

這倒是順了他的心意，比起與他們相處，他倒是更愿意去五中看看他的伙伴們。他點點頭，從門里走了出去。他已經打聽好了路線，出了門，到路邊坐個一路公交車，一直坐到終點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