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餐后,謝停川頗為遺憾地得知沈點影與秦小風(fēng)已經(jīng)先后結(jié)過房錢了,就連那頓飯錢也是由秦小風(fēng)出的,他只得將這份人情記下,并寄希望于秦小風(fēng)與他所圖的并非什么難事。
沈點影先他們一些到這平楚城,雖然不清不楚地在那山寨子里折騰了一些時日,但總歸還是比他們要熟悉一些的,而這平楚成那么多醫(yī)館,謝停川也就去過那么一間,離這兒最近的那一間,最后還鬧得死了人,不得不去一趟棺材鋪。
或許是為了呼應(yīng)謝停川一早里便腹誹過這位沈家小姐的“同行”是毫無大用的,沈點影在張羅著去街上的醫(yī)館走動時顯得特別的熱情,她也將她同樣不多的行李掛在肩膀上,因她肩膀比較窄,時不時地就要抬手撥一下,但她并不因此惱怒或是覺得煩人。對于這樣的耐性與朝氣,謝停川是相當(dāng)佩服的,更毋論這平楚大路小路她都記得清楚,與人問路時只需一兩句便能了然。
看來這姑娘是下過一番苦心的,縱是謝停川也不得不承認,此時她確實替他們一行人減去了不少的麻煩,讓他們得以在不到一上午的時間內(nèi)問了城內(nèi)大大小小十余家醫(yī)館藥鋪。
那藥鋪的主人多數(shù)怕惹上麻煩,但見了銀子還能穩(wěn)得住嘴的人并不多,何況那惡棍山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這消息怕是也在看似平靜的平楚里暗涌了,這做生意的為了求兩個錢,膽子大些也沒什么奇怪。
蕭成遠所尋的是一種名叫赤棘子的草藥,這草藥花葉掌,通體發(fā)紅,食之使人目明神清,精神百倍,是個珍貴物什,所以他們并未見到藥店有存余的——當(dāng)然,有兩個店鋪主人也說了,這赤棘子只在川南有產(chǎn),長于高處,與古木伴生,生性喜雨,原本今年的雨水都豐沛,并不至于城內(nèi)一根赤棘子都尋不到的,可近兩年來總是有個高高瘦瘦帶著面具的姑娘來這藥鋪里將所有的赤棘子都買下,那姑娘出手闊綽,藥鋪自然也愿意同她做買賣,一來二去這攢下的赤棘子就都賣了出去,今年還未有采藥人尋著這藥,自然也就買不到了。
雖然謝停川一時猜不到蕭成遠要這赤棘子作何用途,也不能確定那高高瘦瘦帶著面具的姑娘就一定是馮了,但放眼整個江湖,能舍得如此一擲千金求購藥材的人,興許也不多。
謝停川未有深思,畢竟在那不多的人當(dāng)中,有些人是他們現(xiàn)在也惹不得的,昨夜里花了一番心思去勸沈點影暫且放下此事,他可不想自己再往這死胡同里胡亂鉆拱,撞得頭破血流才好——所以他點點頭,相當(dāng)暢快地下了結(jié)論:
“蕭成遠既然只要一株,那應(yīng)是要救人,而且是一個病入膏肓,命在旦夕的人。”
“既然蕭前輩是為了尋藥救人,那又為何要拿走謝大俠的劍?”
“這個嘛……等我們見到蕭成遠,問他便是了。”
“你也覺得在蜀中一定會見到蕭成遠?”秦小風(fēng)抬起頭,幾乎是拿下眼瞼沖著謝停川,饒有興致地問。
“江湖中既有傳聞,那想必并不會是空穴來風(fēng),咱們?nèi)ナ裰写蚵犚环幢阏也恢挸蛇h,去拜訪一番林女俠也是好的,或許她會知道些什么。”
“林雪卿林女俠,我早就想見見她了,可惜無人引見,如今秦大俠和謝大俠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我也好沾你們的光。”沈點影的性格便是如此,她好奇蕭成遠與謝停川的事,也想結(jié)識林雪卿,或許隨后的路上覺得無聊了,還會重新琢磨薛上和馮了的恩怨。這種旺盛和跳脫多少讓謝停川有些無奈,他一個人在瀾蒼山上待慣了,那里沒有什么變幻莫測的是非和晦暗難測的人心,即便有也與他無關(guān),實在用不著如此盡心竭慮的揣度思考。
但沈點影的腦子不愿意休息,他便也休息不得,否則恐怕就要顯得他冷漠呆板了。即便謝停川先前做過好一段時間殺手,也并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左右逢源的老好人,但周遭的人和事卻總是能夠影響他,無怪乎他想要躲到那瀾蒼山上去。
“你們看,那是誰。”
秦小風(fēng)抬手指著前面街上行人之中的一個背影,謝停川順著那個方向看去,然后便開始在心底抱怨起自己方才為什么要想到那個人——薛上的手里正托著一份點心,或許就是他昨日在街上沒能吃進嘴里的糯米糍。想到這里謝停川不由得更為惱火了,他牽起秦小風(fēng)的另一只胳膊,強拉著他拐進了另一條街上,雖然這里不一定有他們想要的馬,但至少沒有他們不想見的人。
秦小風(fēng)自是對此有些不滿的,他覺得這樣不了了之實在是便宜了薛上,雖然繼續(xù)糾纏下去對他也未見得有什么好處,但在謝停川眼中,他已像是那籬笆院里的大黃狗,即便是正趴著睡覺,只要見了厭煩的野貓翹著尾巴從眼前經(jīng)過,他也得撲上去叫喚兩聲才肯罷休。
謝停川很喜歡狗,他在瀾蒼山的小院里也養(yǎng)了一條狗,雪山上的狗皮毛很厚,他養(yǎng)的那一只是灰白色的,看起來兇惡,卻是個好脾氣,幾乎從來不愛攆貓,盡管那里也沒什么貓。
“他的身份已然暴露,此時卻還敢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簡直猖狂!”
“通天寨已然不復(fù)存在了,他卻還留在這里,想必他本就不是為了此事而來的。你即便是想要同他算賬,手中也并未掌握什么證據(jù),還是不要再節(jié)外生枝。”
謝停川這話說得幾乎是有些苦口婆心了,他眼神溫和,似乎下一秒就要伸手去摸秦小風(fēng)的后頸——當(dāng)然,如果秦小風(fēng)真的如他所想是只氣沖沖的大黃狗的話。
或許謝停川在偶爾虔誠的時候心所念之總會有所應(yīng),他方才不知在心底懇切地念叨了多久,這才能走出了小半條街了,那薛上也沒追上來。謝停川并不懷疑若是那總也不愿讓人自在的人瞧見了他們,定是要特地尋來的,便是同秦小風(fēng)嗆上兩句也好,再不濟再逗弄一下昨夜被折騰的翻窗回房的沈點影,他也覺得是值當(dāng)?shù)摹?
把那怪愛逗貓惹狗的人給繞開,這路就不寬闊了,許是他情急之下只隨意拐進了條不知名的路,這兒沒那么多支著的棚子,偶有開著門的商鋪,也都是些清閑的,還能瞧見伙計撐著腦袋靠著那桌旁打盹,謝停川從前門望進去,以他姑且算是不錯的視力也能瞧見那桌上積了層油垢,他也不由得失笑:只是一個拐角的工夫便差之千里了,方才還能惦念一下剛出爐的糯米糍,這會兒是只能想著買馬的事了。
一心也想要避開薛上的沈點影還面有慍色,她頗為不平地扯了扯自個兒的衣袖,像是再努力地把她不知道在何處蹭到的一根絲發(fā)撤下來,卻總是捻不起來那輕飄飄的玩意兒,因而由衷地發(fā)起了脾氣,滿是抱怨地開口:“都怪那個姓薛的,分明再往前走出一段就能見著養(yǎng)馬的院子了,那兒的馬高大又健壯,這會兒繞到這條小路了,又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繞回去了!”
她同秦小風(fēng)切切實實地在一條船上了,替這倆人安排個獨處的時間,怕是也要擠在一塊兒說說薛上的不是才好,若沈點影年紀更大些,或秦小風(fēng)再年輕些,這倆人怕是要被薛上說成是“由他牽上紅線的怨男怨女”,光是想想,就叫謝停川想要快馬趕到蜀中、抑或是隨便哪個能見到蕭成遠的地方,將蕭成遠數(shù)落上一頓,拿著他的劍趕回瀾蒼山,他一定日夜兼程,風(fēng)雨不阻,拖久了還恐生變故。
而他不能,他甚至還不能萬分地確定真能再蜀中見著蕭成遠——畢竟這只是他的一種直覺。謝停川現(xiàn)在只能在安撫好秦小風(fēng)之后,又轉(zhuǎn)過頭朝向方才憋出一句抱怨的沈姑娘:“無妨,這城里四通八達,總是能走到的,實在不行多翻幾個院墻也是一樣的,所幸我們在出門之前已經(jīng)填飽了肚子,總還是有些力氣的。”
沈點影還想說什么,大約是想起抱怨也無用,也只好又指起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