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沿著田埂往舊靈田走去。路上經過幾個其他組的田地時,正在勞作的弟子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目光復雜地望向他們——有羨慕,有嫉妒,更多的是說不清的悵然。
這些目光像細針般刺在余懷安心頭。一年前,他們何嘗不是這樣在貧瘠的田地里掙扎?如今境遇天差地別,卻......
趙清月不自覺地往侯明身后躲了躲,聲音發(fā)緊,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賬冊邊緣。
侯明倒是挺直了腰板,但額角已經滲出細汗,心里嘀咕道:“他們看我們的眼神,就像我們以前看藥王峰的人......”
孟青陽卻恍若未覺,依舊昂首闊步。
一行人來到原先種稻田的靈田前,移植過來的果樹在秋陽下顯得格外精神。枝頭上掛著的果實雖不如上等田里的飽滿,卻也個個圓潤有光澤。
“師兄請看,”余懷安撥開一片枝葉,露出底下青中透白的聚氣果,“雖然比不上百草園的中上品,但比去年咱們種的強多了。”
趙清月翻開賬冊核對:“聚氣果共收了兩百二十三枚,白元果一百五十六枚。”她纖細的手指在玉冊上輕點,“比去年多了近三成產量。”
孟青陽彎腰撿起一枚掉落的果實,在掌心掂了掂:“不錯,真不錯!這下品田能種出這樣的品質......”他忽然笑出聲,“百草園那幫老頑固怕是要氣死。”
侯明緊張地搓著手:“孟師兄,這些...夠我們交今年的供奉嗎?”
“放心!”孟青陽大手一揮,“等院里統(tǒng)計完,發(fā)放的報酬不僅夠你們交供奉,還能有余錢。”他看了眼天色,“你們先忙著采收,我這就去稟報院長。”
待孟青陽走遠,趙清月長舒一口氣。侯明則直接坐在地上,抹了把頭上的汗:“總算...總算熬出頭了。”
余懷安望著兩人如釋重負的樣子,又看向遠處其他組弟子羨慕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繼續(xù)干活吧。”余懷安輕聲說,“天黑前得把這片收完。”
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滿載果實的籮筐上。遠處,孟青陽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殿宇之間,但帶來的好消息,卻讓這片曾經貧瘠的靈田,第一次有了豐收的喜悅。
奎木殿內,檀香裊裊。孟青陽恭敬地站在案前,將玉簡呈上:“院長,今年收成統(tǒng)計出來了。聚氣果一千二百二十枚,白元果一千二百五十枚,其中上品約占三成。”
蘇院長接過玉簡,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好!這可比種靈稻好得多!”他手指在案幾上敲了敲,“預估能有多少進賬?”
“至少三百一十枚靈石。”
“蘇院長撫掌大笑,”青陽啊,往后你要多多配合余懷安。這小子......是個人才。”
孟青陽猶豫片刻,壓低聲音道:“院長,他那肥料......著實神奇。會不會背后有哪位高人指點?”
蘇院長搖搖頭:“查過了,就是個普通子弟。”他忽然瞇起眼,“不過......宗門典籍里確實從未記載過這種肥料配方。”
“那為何......”
“根據宗門里送來的情報,”蘇院長從案幾抽屜取出一封密信,“可能與其性本有關。”
孟青陽瞳孔微縮:“性本?那要不要......把配方掌握在院里?”
“不急。”蘇院長擺擺手,“此子一年內連破兩層境界,筑基有望。現在得罪他不明智。”他意味深長地指了指窗外工坊的方向,“況且工坊就在院里,配方還能飛了不成?”
孟青陽會意:“弟子明白了。那往后......”
“一切照舊。”蘇院長端起茶盞,“他要人給人,要物給物。至于配方......”吹了吹茶沫,“先看看他是否有機會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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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沉,奎木殿的琉璃瓦在夕陽下泛著暗紅的光暈。孟青陽退出殿門時,天邊最后一縷霞光正被夜色吞沒。他站在臺階上深吸一口氣,秋夜的涼意沁入肺腑,遠處食舍的燈火在暗夜中格外明亮。
夜風卷著靈田的清香拂過回廊,隱約帶來食舍方向的喧鬧聲。孟青陽駐足聽了片刻,嘴角微揚——那是丙字田組在慶賀豐收。他整了整衣袍,轉身往執(zhí)事堂走去,身影很快隱沒在漸濃的夜色中。
食舍內燈火通明,蒸騰的熱氣在窗欞上凝成水珠。
丙字田組的弟子們圍坐在一起,桌上擺滿了靈米酒和幾碟簡單的下酒菜。起初氣氛熱烈,眾人推杯換盞,笑聲不斷。
“來!敬余師兄一杯!”王子明舉著酒杯,臉頰因酒意泛紅,“要不是你,咱們現在怕是連飯都吃不上!”
眾人哄笑著舉杯,卻見余懷安只是勉強扯了扯嘴角,手中的酒杯遲遲未動。
趙大川放下酒碗,皺眉道:“師弟,你這是怎么了?豐收的大好日子,怎么悶悶不樂的?”
余懷安深吸一口氣,放下酒杯:“對不住大家......今年忙了這么久,院里......”他頓了頓,“院里只給了夠交宗門俸祿的份額,盈余也不多。”
食舍內瞬間安靜下來。
侯明第一個打破沉默:“師兄,你說什么呢?要不是你和趙師兄,我們早就被貶為力士了。”
“就是!”趙清月放下筷子,聲音輕柔卻堅定,“去年這時候,咱們還在為幾枚法錢發(fā)愁呢。”
一個年輕弟子猛地站起來,酒碗晃得濺出幾滴:“余師兄,你知道隔壁戊字田組今年走了多少人嗎?八個!整整八個!”他眼圈發(fā)紅,“我們組一個都沒少,還能坐在這兒喝酒......”
王子明直接撲過來摟住余懷安的脖子:“師兄!你知道力士過的是什么日子嗎?天不亮就得去挖礦,一天就兩頓糙米飯!咱們現在這樣,已經是走大運了!”
趙大川重重放下酒壇,震得碗碟叮當響:“都聽見了吧?別給我?guī)煹軘[這副喪氣臉!”他環(huán)視眾人,“明年!等那二十畝上等田的果樹長成了,咱們......”
“咱們就去醉仙樓擺席!”眾人異口同聲地接上,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余懷安望著眼前一張張真摯的臉,胸口的郁結漸漸化開。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卻帶著說不出的暖意。
窗外,一只灰麻雀落在竹枝上,黑豆般的眼睛映著食舍內溫暖的燈光。夜風拂過,帶來遠處力士居所隱約的咳嗽聲,又很快被屋內的歡笑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