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行還沒來得及回答。

老道又苦口婆心道：“你可莫要辜負(fù)這一身天賦，山上自有山上之妙，你若隨我去，日后莫說珍品、藏品，就是更上一品，怕是也能燒出?！?

“道長厚愛，晚輩感激涕零。只是我身為宋氏全族之人的長輩，如今決定一族命運的風(fēng)火仙師大會，召開在即，我怎可棄族人于不顧？”

宋行婉言謝絕。

且不說他身負(fù)一族之重。

單論他們這山下窯戶，雖說受到人間王朝差遣，然而只需按時呈交貢器，其余也并無過多束縛。

況且吳國王朝所賜風(fēng)火仙師供奉，甚為豐厚，足以支撐宋氏全族之修行。

反之，若是貿(mào)然拜這山上老道為師，身旁便多一修為高深者，如芒在背，長此以往，自身本命瓷之秘恐難保全。

是以，拜師上山之事，絕不可為。

“正是，三叔乃宋氏之脊梁，宋氏不能沒有三叔?！?

宋千山亦在旁附和，他神色凝重，望向宋行，目光中頗多敬重。

老道見狀，白眉一聳，似有不悅。

“你之決心，老道已明了。修道之人講究一個緣字，看來你與老道無緣。不過若日后你若改變心意，可來覺山隱窯尋我。”

言罷，袍袖一揮，就欲飄然而去。

“道長且慢！”

宋行卻忽然開口，令老道身形一頓。

老道白眉一軒，喝道：“何事？”

“道長可還記得晚輩先前所言？瓷道之昌，在于交流互通，瓷藝若欲發(fā)展，當(dāng)廣傳廣納。晚輩實有一不情之請，斗膽懇請道長，可否借那剩下半卷神垕殘圖一觀？”

宋行嘿嘿一笑，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言辭懇切道。

“我不追究你偷看我神垕古卷之事，你還蹬鼻子上臉得寸進(jìn)尺，還想要另一半的殘圖？”

老道聽了宋行之言，須眉皆張，雙目圓瞪道。

說罷拂袖轉(zhuǎn)身，似不欲再理會宋行。

然而未走幾步。

老道竟是長嘆一聲，回首望向宋行，神色復(fù)雜，有慍怒，亦有無奈：“不過你能燒出天青之瓷，且得見古卷后，又燒出那人間天籟瓶，可見與這神垕古卷緣分匪淺。也罷，老道便拓印一份與你吧?！?

“多謝道長！”

宋行聞言喜出望外，趕忙長揖大謝。

“其實這卷古圖，倒也算不上正統(tǒng)的神垕窯之燒瓷秘法。

當(dāng)年繪圖之人，不過是在神垕窯中做了幾年淘洗工。他于勞作之際，耳濡目染，見識了些許神垕窯燒瓷技法。他從中略有所悟之后，便全記錄在了這張古圖上。

這淘洗工后來創(chuàng)立覺山隱窯，便是老道的師門。”

老道一邊解釋，一邊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張白卷，手中掐訣，開始拓印這神垕古圖。

“只是在神垕窯當(dāng)過幾年淘洗工，便能對燒瓷之道，有如此高深之領(lǐng)悟？”

宋行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心中暗忖，原本以為此乃正宗仙窯神垕窯之燒瓷秘法，不想竟只是一個淘洗工的燒瓷心得......

那若是真正的神垕窯燒瓷技法，那該是何等的神妙？

如今的宋行，簡直無法想象。

“若是真正的神垕秘法，老道我也是決然不會交于外人的。”

老道一邊將已經(jīng)拓印好的古卷遞與宋行，一邊神色肅然地告誡。

“多謝道長信任，晚輩定當(dāng)珍視此圖，悉心鉆研，不負(fù)道長贈圖之恩?！?

宋行雙手鄭重接過，如捧珍寶，神色莊重，再次連連拜謝。

“小子，你既然得了我的圖，可不能就這般空手套白狼，總得拿些物件來交換才是。”

老道挑了挑眉，目光炯炯地看著宋行。

“晚輩修為尚淺，見識有限，不知有何物能入得了前輩法眼？”

“就把那人間天籟瓶送給老道吧！”

老道捋須笑道。

他目光一轉(zhuǎn)，緊緊盯著那天青釉色的人間天籟瓶，眼神中滿是喜愛。

“道長喜歡，盡管拿去。此瓶能得道長垂青，亦是它的福分。”

宋行見此，連忙雙手捧過瓷瓶，送至老道面前，恭聲說道。

言畢，又似想起什么。

他笑著招呼一旁的宋千山，宋千山會意，忙上前將自己燒制的消暑帖取出。

宋行接過消暑帖，一并呈給老道：“此物乃晚輩侄兒所燒之消暑帖，頗具清涼之效，可系于腰間，伴人清涼一夏。便一并送給道長，聊表心意?！?

老道接過消暑帖，眼中露出幾分滿意之色。

他收下這兩件天青色瓷器，正色道：

“我這古圖雖非正宗神垕妙法，然而亦為神垕一脈之傳承。

瓷器可鑒人，瓷之優(yōu)劣，在土、在工、在火；人之優(yōu)劣，在心、在行、在德。你能燒出天青瓷，足見心純質(zhì)佳。老道觀瓷識人，知你品行端正，日后定當(dāng)持之，莫使神垕之法染塵！

也望你日后能燒出更多，如天青瓷這般的妙瓷！”

宋行肅然應(yīng)道：“定不負(fù)道長期望?！?

老道微微點頭，不再多言。

只見他廣袖輕揚，足底生風(fēng)，竟是化為一縷白虹，穿云裂空而去，幾個呼吸間，已杳然于天邊盡頭，猶似仙人遁世，飄渺無蹤。

宋行目送老道馮虛御風(fēng)遠(yuǎn)去，心中忽道：相談了這么久，卻連這老道的道號也沒問......

他此時此刻面上難掩驚喜之色，嘴角不自覺上揚，眼中滿是興奮道：

“真乃天助我也，竟如此輕易便得了神垕全圖?！?

宋千山也是滿臉大喜：“三叔，有了這完整的神垕古卷，我們定能在風(fēng)火仙師大會前，燒出不弱于任何一家的法寶之瓷！”

宋行含笑頷首，他回想初遇那老道之時，本是滿心忐忑。

原本在他看來，老道此來，定是為司馬夔報仇，如同世間常見之戲碼，打了小的，老的便來尋仇。

誰料事情發(fā)展，竟全然出乎意料之外。

如今，自己不僅平安無事，還意外收獲了夢寐以求的完整神垕古卷。

這等機(jī)緣，實是令人驚喜萬分！

宋行正自高興之時，忽然臉色一變。

他連忙席地打坐，沉心入定，識海中翻開一頁頁瓷器古圖，最終定格在那——《海水斗量瓶》。

只見圖上原本的天青色光芒，如今忽明忽暗，閃爍不定，仿佛隨時就要變成灰色。

宋行臉色大變。

這副情形，乃是本命瓷即將破碎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