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輕響。

趙姓男子身旁的同伴手抖得拿不穩筷子，竹筷砸進碗中，濺出一片湯水。

“我早說那小子靠不住，你偏心軟要收留！”他咬著牙低聲咒罵，“現在好了，我們都得被官府捉拿！”

“你怕了就趕緊離開躲遠點，說這些有什么用？”趙姓男子瞪了不爭氣的同伴一眼，“不就是爛命一條，當初要做的時候沒想過會有這一天嗎？”

他轉向蘇羨，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多謝娘子提醒，來日有機會老趙我一定數十倍償還今日這碗馎饦的恩情！”

“你不打算離開？”蘇羨眉頭微皺。

老趙搖頭：“他們又抓人又搶糧，沒給過人活路！我阿弟就被抓進去做苦力死在里面。我就想看看里面在干什么，我阿弟為什么而死，要是運氣好，還能順便帶走一兩條狗官的命！”

“神跡！是神跡！”

不知是誰率先帶著過于激動后的嘶啞喊出第一聲，挑著瓜果路過的老農跟著抬頭，看到一團流轉著虹光的影子破云而出。肩上的擔子在失神間滑落，他顧不上從簍中跌出的果子，顫巍巍跪在地上。

街對面正在拆門板的伙計手一松，厚重的門板轟然倒地，揚起一片塵土飛揚，氣沖沖出來訓人的掌柜也在看到天邊的那刻，神色由怒轉驚。

攤前灶頭的火燒得正旺，水在鍋中滾了幾滾，攤主卻已忘了還未下鍋的馎饦，只呆呆地仰頭看著什么。

“你不用進去也可以看到想看的東西了。”

蘇羨和江渙起身，再一次低聲提醒二人：“你們要是不想白白做個替死鬼，就離開這里，離棲鳳觀越遠越好。”

她不再管還沒反應過來的二人，和江渙一起跟著棚下其他不知所以的食客，假裝好奇地往外走。

神鳥舒展雙翼緩慢滑行，赤色羽毛上有躍動的金色，像是將陽光揉碎了披在身上，每一片羽毛邊緣都浮著珍珠貝母般的光暈。它徑直向著神羽塔的方向飛去，好似聽到了塔剎上神鳥雕像的召喚，穿過百年時光來赴約。

陽光刺眼，蘇羨半瞇著眼睛看半空中那抹耀眼的鮮艷。

在相隔半個洛津的地方，蕭承禧滿意地看著兩側黑壓壓跪倒一片的身影。

神鳥側傾身體繞著塔周盤旋，一圈，兩圈，三圈。

三秒，兩秒，一秒……

蘇羨一眨不眨地盯著它最后的舞動，在心里默數，等待它翎羽的赤紅化為真正燃燒的火焰。

“不用擔心。”

江渙的聲音落在耳邊，像是羽毛輕輕掃過。寬大的袖管下，他的手也如其人，將她溫暖的包裹。

砰——

他溫柔的聲音像是點燃炸彈引信的火種，尾音剛落，半空中傳來爆炸聲。

火焰從神鳥的腹部迸射開來，起初在熾白的陽光照耀下并不明顯。

直到逐漸從突然的炸響聲中反應過來，眾人發現他們正虔誠祈望著的神鳥變成了一個分不出頭尾的火團，帶著燃燒的黑煙直直砸了下來。

祈禱聲戛然而止，短暫的靜默醞釀出比之前發現神鳥時更為震天動地的喧囂。驚叫，哀嘆，抽泣，難以置信的質疑……

混亂中有絕望的聲音喊：“天道罰罪啊……”

燒成一團火球的神鳥還是與塔上的神鳥雕像成功匯合了，只是順便帶來了洶涌的火勢。

神鳥賜下的火焰迅速鉆進神羽塔里，這座天降祥瑞的見證變成了這把烈火中最大的一捧劈柴，火光沖天，滾滾濃煙遮蔽了太陽。

“走吧。”

江渙伸手環過蘇羨的肩膀，兩人隱入混亂的人群。他小心地護著她肩上的傷，避免被來往奔逃的人撞到。

隨著江渙再一次輕扯，一個步履匆忙的人從蘇羨身后擦過，她幾乎完全被他罩在懷里。

蘇羨干脆揪著他胸前的衣服縮成一團，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聲音尾調卻微微上揚。

“你的人對繩子也動了手腳？”

“嗯，果然瞞不過夫人的眼睛。”江渙輕聲解釋，“提前澆了點易燃的火油。既然天道要降罰，也該一并把之前恩賜的神跡收回才是。”

在洛津最繁華的大街上，混亂只比這里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承禧眼睜睜看著神鳥帶著火光墜落，目眥欲裂卻無可奈何。

“這群蠢貨！”

他咬牙切齒地吩咐身邊心腹先趕去探明情況，矮身要往馬車中鉆，又意識到周圍四散的人群早已造成擁堵，讓車馬寸步難行。

蕭承禧重重甩開車簾，正考慮要怎樣趕到棲鳳觀，人群中一道別有用心的嘶喊，將那些無措的百姓的注意都吸引到了他身上。

“就是他們這群人竊取國運，才會天降神罰！”

喊話的人藏在人流里，只作為一顆燎原的火星短暫的躍動，很快就融進了眾人憤怒匯聚而成的火焰中，悄無聲息。

代表丞相意志迎接祥瑞的游街，因為突發的變故成了引起天罰的證據。

蕭承禧看到周遭因恐懼和憤怒即將失去理智的人群，鉆回了馬車里。

“讓那群廢物趕緊清場開道！”

蕭承禧坐在車廂中，聽著外面的推搡與爭執聲，胸腔重重起伏。

這群不久前還伏跪在他腳邊的刁民，竟因一句話就敢群起而攻——

有重物砸到車廂上，發出一聲悶響，像是落下的第一滴雨，隨之而來的是車廂上更多輕重不一的敲擊聲。

“怎么回事？”

蕭承禧的聲音已是從緊咬的牙縫中一點點擠出，車簾外是護衛稍顯慌張的聲音：“大人先不要出馬車，有人帶頭扔石子。”

蕭承禧捋著胡須順氣的手一抖，竟是扯下幾根胡子來。只能坐在方正車廂中的他此刻卻無處釋放怒火，氣得顫抖的手滯在空中許久找不到合適的落點，他憤恨地將矮幾上的茶杯果盤掃落。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蘇羨和江渙拐進一道僻靜的小巷，身后直沖沖跟著的腳步沒了混亂的掩護后暴露無遺。

“不趁亂逃命，一直跟著我們作甚？”

蘇羨轉身，老趙和他的同伴追得臉色漲紅，氣喘吁吁，二人突然雙腿一曲就要跪下去。

蘇羨驚得往后退了一步，又連忙上前把人扶起。

“你們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