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海棠苑。

暖黃的燭光悠悠搖曳，被窗外微風(fēng)拂動，在書頁上投下晃蕩的光影。

趙懷鶴的目光投向窗戶。

不多時，窗戶悄然開啟，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迅速閃入，隨后窗戶又輕輕合上，未發(fā)出一絲聲響，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仿佛只是眨眼之間。

裴燕知在趙懷鶴的對面坐下，雙腿隨意一翹，直截了當(dāng)?shù)亻_口：“何事找我？”

趙懷鶴抬眸看向他，“我有合適的人選了。”

裴燕知聞言，眉頭微蹙，“誰？”

趙懷鶴神色平靜，淡聲道：“出來吧。”

話音剛落，屏風(fēng)之后緩步走出一人。但見她身著一襲素白長袍，纖塵不染，簡單的發(fā)髻上未著半點珠翠，卻難掩清冷氣質(zhì)。

裴燕知不由得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眉眼間皆是震驚。

趙懷鶴道：“華小姐，就是我的人選。”

華迎對著兩人福了福身，靜靜佇立著。

裴燕知滿腹疑問地看向趙懷鶴，“她怎么在你這？”

華迎開口道：“裴大人，華迎家破人亡，心有不甘，于是投靠了趙公子，我心甘情愿做公子與大人在宮中的棋子。”

裴燕知看向眼前身形清瘦但神情堅毅冷漠的女子，心中不由得一酸，他語氣放緩，“華迎，我知道你心里難過，但你不要因為這一時沖動，進宮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未曾經(jīng)歷過人心詭譎機關(guān)算盡……”

華迎打斷他，字字堅定：“裴大人，我可以。”最后幾個字她咬得格外重，眼角也泛起了淚花，那淚花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倔強的光芒。

裴燕知也不忍說下去，把目光投向趙懷鶴，咬牙切齒道：“你在想什么呢？”

趙懷鶴道：“華姑娘心思細膩、聰慧過人，善于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再加上，她以長宣侯的外孫女身份入宮也容易，皇帝為博一個體恤孤女的美名想來也不會為難她，更重要的是，華姑娘與我們的目標(biāo)一致，她經(jīng)歷了家恨，不會被其他的事所干擾。”

“可她一個弱女子，進宮后如何自保？”裴燕知聲音有些重了。

趙懷鶴唇邊漾笑，望向華迎，“我相信華姑娘。”

華迎朝他輕輕點頭。

“那你們準備以身份入宮，宮女還是……秀女？”裴燕知說出“秀女”二字時，嗓音微微發(fā)顫，似乎對這個答案難以接受。

趙懷鶴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燕知，“你認為呢？”

裴燕知：“……”

趙懷鶴瞥了他一眼，哂笑道：“你是不是忘了進宮干什么的？還秀女？我們的目標(biāo)又不是皇帝。”

裴燕知一噎，確實是自己亂了分寸。

趙懷鶴又安撫道：“放心吧，宮中還有我們的人，華姑娘會安全的。”

裴燕知神色復(fù)雜地看向華迎，帶著探究，又帶著幾分無奈。

華迎對上他的視線，雖眼中無波，但心中起伏。今時不同往日，她也沒想到，再見居然是此番場景。二人本就不般配，如今更是云泥之別。她也有重要的事去做，那些個兒女情長，她奢望不起。

。。。。。。

長宣侯府。

“迎兒，你非要入宮做什么？”老侯爺看著自己的外孫女兒，不解地問道。

經(jīng)過好一番傷心磋磨的老侯爺又蒼老了許多。他的鬢角盡是白發(fā)，臉上的皺紋也愈發(fā)深刻，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滄桑與疲憊，仿佛是一棵飽經(jīng)風(fēng)雨摧殘的老樹。

華迎放下手中的事，轉(zhuǎn)頭看向外祖。

“外祖父，迎兒失去雙親兄長，心中悲痛萬分，可想到母親在時曾說過，若有朝一日，我能入內(nèi)廷做個女官就好了，女子總該為自己活一次才不算枉來一遭。”

老侯爺語重心長地勸道：“孩子啊，你爹娘在的話，定是希望你一個女孩子家找個好歸宿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入宮做官豈是易事？再者，家中蒙難是因此等不光彩之事，別人總是會刁難貶低你一二，這樣的日子更是不好過。”

“外祖父，我知道你為我擔(dān)憂，但家族蒙羞，京中哪戶人家敢娶我，就是看在您老的份上勉強結(jié)親怕也不會是良緣，再者說，我也糊里糊涂地過完下半生，母親的愿望，我也想替她完成。”華迎語氣平淡，可眼神中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迎兒，既然你心意已決，外祖也不再多言了。只是，你記住，你永遠是長宣侯府的人，是我的外孫女。”

老侯爺擲地有聲的話語敲打在華迎的心上，經(jīng)歷過痛徹心扉的她不免被這滿是溫情的話感動，她鼻頭一酸，突然趴在外祖父的懷里放聲痛哭起來。

明明她才滿十七歲，為什么僅僅幾個月的時間，會變成這樣，華迎心中苦澀不堪，這些日子勉強的堅強與冷漠，一瞬間全都爆發(fā)出來。

。。。。。。

除夕將至，到了年關(guān)，順帝破天荒地早了三日罷朝。

眾人猜測紛紛。

華迎立在案旁，脊背挺立著，纖細的手穩(wěn)穩(wěn)地握著筆表情嚴肅認真地記著什么。

謝景恒抬頭，目光落在華迎身上，問：“都記好了？”

華迎收起筆，點頭，恭敬地回答：“是的，殿下。”

謝景恒打量著華迎，“華司言今日怎么這般嚴肅？”

“回殿下，今日我記錄的您的日常言行要交給陛下過目，自然得嚴肅。”華迎神色恭謹，語氣沉穩(wěn)。

謝景恒反問：“父皇說要看的？”

華迎不緊不慢地回答：“回殿下，不是，我身為內(nèi)廷司言，向陛下陳述殿下的日常行止，是我的分內(nèi)事。”

謝景恒眼神微暗，“華司言，你似乎對我父皇很忠心啊。”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

華迎依舊面不改色，說話滴水不漏：“殿下，華迎能有如今，全仰賴于陛下，始終感恩于心。”

“是嗎？你不為華家不平嗎？”雖是反問，但語調(diào)并沒有太大的起伏。

“華迎乃罪臣之后，陛下寬宥才僥幸活命，已是感恩戴德，又豈敢不平？”華迎神色平靜，語氣誠懇，讓人看不出絲毫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