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腹背受敵
- 風華年代
- 一醉風雨
- 5005字
- 2025-06-13 17:00:00
蛇口酒店的包間里氣氛沉悶,圓桌兩側坐著南山區大大小小6家從事夾帶生意的貨運公司老板,主位上的黃家盛指尖夾著煙,目光從眾人神情嚴肅復雜的臉上緩緩掃過。
桌上的海參鮑魚幾乎沒動,大家都沒有心情吃飯,尤其在接到黃家盛邀約的電話更是驚異不已,畢竟老話同行是冤家,何況做的還是夾帶生意呢?只礙于佳通貨運在南山區有錢有勢再加上最近幾個月混亂的局面讓所有人苦不堪言,所以幾個老板還是來了。裝模做樣的寒暄幾句,三兩杯酒過后,黃家盛清了清嗓子開口說到正事。
這段時間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過,除了因為從150塊降價到40塊利潤少了好幾倍之外,各家的公司和貨站多多少少都被郵政稽查扣貨處理,最慘的時候戰戰兢兢一個月付完水客工資、繳完郵局罰款到手只剩幾千塊錢,啞巴吃黃連心里苦。
而根源都在同一個目標,華風速運。
一番痛斥和賣慘讓幾人感同身受,紛紛點頭,雖然黃家盛的佳通貨運占了接近一半的市場,但好歹他們能吃口肉喝口湯,而華風速運分明是要把大家往死里搞,偏偏還對付不了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黃家盛見眾人的情緒差不多了,眸光轉動立刻提出共同對付華風速運,把對方徹底趕出南山區繼續掙錢的提議。幾個老板也很感興趣紛紛詢問,然而在聽完他的辦法后熱鬧的氛圍瞬間冷寂下來。
見眾人沉默,隨即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各位老板,我講了那么多其實意思很簡單,大家都是做夾帶生意的,雖然平時有一些小摩擦但也相安無事賺到了不少錢。現在華風速運把南山搞成這個樣子如果繼續做大那到時候不光是我,在座的各位都沒錢掙,到時候趙老板、陳老板,你們兩位還是繼續老老實實地拉貨也蠻好。呵呵呵~”
話音落下,被點到名的兩人臉色瞬間有些難看,對視一眼后沒有回應。但不得不承認黃家盛說的確實沒錯,他們一個在西麗一個在南頭,都是手底下幾輛板車和貨車給企業拉貨的貨運公司,雖然辛苦但也掙了不少錢,原本跟夾帶送貨扯不上關系。
直到黃家盛的佳通貨運水客在他們的工業區越做越大傳進了耳朵里,之后兩人也開始找人干起了夾帶的生意,利潤比拉貨的運費不知高出多少。雖然他們和佳通貨運之間有競爭,互相搶過客戶動過手,談了兩次后大家握手言和統一定價,平分市場倒是高高興興的掙錢,然而這樣的好日子直到華風速運進入南山區開始瘋狂降價后結束了,尤其是前段時間郵政稽查滿大街抓水客,他們的公司也被光臨過幾次,罰款就交了五六萬塊錢,心疼的直抽抽。
現在還讓自己掏錢出來賠本賺吆喝,雖然黃家盛主動先自掏腰包10萬塊錢出來打價格戰,但他們的市場就眼前那么一點,贏了也是佳通貨運賺的多,要是輸了那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此時,坐在黃家盛右手邊梳著油頭,戴著金表的中年男人見狀立馬端起酒杯,朗聲道:“黃老板,你說怎么辦我就怎么辦,這個什么華風速運實在是太猖狂了,俗話說斷人財路有如殺人父母,現在害得我們都掙不到錢,要是再不把這些撲街趕出南山,那大家都得沒錢賺,沒飯吃!”
“金總說得好。”黃家盛聞言點點頭,又給自己倒上一杯和對方喝下,笑吟吟的盯著剩下的幾人:“在座的除了我和金總、邱老板只做夾帶生意之外,你們四位都是拉貨起家的,如果不愿意也不勉強,只是一旦華風速運退出南山,那就不要怪我們不給各位留位置了。”
說完,四人相互看了看,剛剛被點名的趙老板和陳老板端起酒杯,剩下兩人見狀雖然眼神掙扎但數秒后也只好倒上了酒。黃家盛臉上總算露出滿意的表情,起身舉杯道:“好,我敬大家一杯,等華風速運離開南山的時候,還在這里我請大家喝慶功酒!”
說完,一飲而盡。
酒店門口,幾個老板笑著互相告別后各自離開,黃家盛送走所有人也坐上桑塔納,給他做司機的陳凱是他的表弟,不解問道:“表哥,他們真的會虧錢來幫我們搶市場嗎?我感覺不靠譜。”
“除了姓金的和姓邱的之外,我沒指望他們能心甘情愿的掏錢。”黃家盛揉了揉太陽穴,冷笑道:“這頓飯就是個警告,雖然華風速運讓我們損失了不少利潤,但最難受的是他們,如果不按我說的做那就趁早走人把市場讓出來,否則別想再做夾帶生意了。”
聽到這話,陳凱雖然還沒有完全明白,但對表哥的崇拜更深了幾分。
彭飛的連續降價把南山攪得雞飛狗跳趁機搶走不少生意,短短幾個月就已經超過除了他們三家純粹做夾帶營生之外的另外四家貨運公司。現在佳通貨運依靠幾個工業區積累的大量客戶還有不錯的利潤,再加上羅湖和福田的兩個貨站也有些起色,華風速運雖然是很大的威脅,但現在他突然發現并非完全是壞事,反而是個絕佳的機會。
佳通速運率先真金白銀的掏錢出來打頭陣,既然彭飛靠著降價來搶生意,那他們就聯合起來繼續降價,否則等華風速運賺到足夠的錢才是真正的麻煩。不僅如此還要提高工資來招攬水客,讓他們找不到人背貨,從市場和水客兩端圍剿,徹底斷了華風速運的路。
只是黃家盛并沒有表露自己的真正目的,如果只有一個彭飛還不足為慮,但真正讓他感到有些害怕的是彭飛背后那個叫許彥銘的香港人。華風速運短短半年時間幾乎霸占了寶安區大半的夾帶生意,到了南山以后更是來勢洶洶,貨站密不透風,手段凌厲狠辣,用最小的代價打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他派人查了一個多月竟然連人家長什么樣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對手實在太可怕了。
黃家盛知道不能再拖了,他要的不僅僅是把華風速運逼出南山,更要借此榨干幾家夾帶公司的資金從而讓他們不得不放棄市場,然后毫不費力地徹底吞掉所有客戶,到那時候就算彭飛站穩腳跟也不可能撼動佳通貨運在南山霸主的地位。
一箭雙雕!
楚江兩次前往寶安區郵電局終于從孫陽口中得到‘寶貴’的經驗,然后給他留了一個白眼后無奈離開了,因為孫陽告訴自己的辦法只有兩個字,不管。
孫陽把《郵政法》翻開攤在楚江面前,指著開頭居中幾個醒目的大字,湊近道:“看看這是什么?郵政服務代辦規定,這不就是現成的合法手續嘛。據說外貿部很快就要發布關于國際貨運的規定,估計這次要向國際貨代公司開放商業信函寄遞經營權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楚江聞言眉頭微皺,眼神驚異問道:“外貿部要開放信函經營權?老孫你不要亂開玩笑,這怎么可能。”
“有半句假話我冚家鏟。”孫陽氣的連自己都不放過,隨即目光謹慎道:“這是我在外貿部的同學偷偷透露的,而且上面已經同意了,就現在這個情況不是明擺著外貿部覺得我們郵政系統耽誤企業發展,拖了改革開放的后腿嘛。”
聊了許久,從寶安郵電局離開后楚江沒有回南山,而是直奔羅湖區的郵電大廈,在辦公室里他驗證了孫陽的話不是空穴來風,整個人如遭雷擊出神的坐在沙發上。向國際貨運代理企業開放信函寄遞業務的舉措對整個郵政系統來說無異于天崩地裂,就像一把砍刀狠狠劈在郵政局的大腿上,將最賺錢的一部分業務生生剁了下來。
電話的普及讓很多人不用再寫信郵寄然后苦苦等待回信,隨著改革開放深圳外貿企業越來越多,人口也每年都在急速增長,去年的函件數量差點突破3500萬封,商業信函在所有的函件里占比越來越高。但這部分函件卻是他們最棘手的業務,尤其深港兩地往來的信函經常被外貿公司打電話來催促甚至破口大罵,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耽誤時間。
但現在的郵政系統如此陳舊冗滯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想改變卻有心無力,甚至夜晚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盯著天花板恍惚迷茫,自己千里迢迢選擇來深圳工作是不是錯了?但似乎困境就像一個蛋殼將整個郵政系統緊緊包裹其中,無論你怎么用力都無法掙脫,很多時候外力更容易把蛋殼敲碎,從而獲得新生。
不過領導讓他不要管這些事情,專心做好自己的工作,改善目前運轉不利的困境,針對那些違規夾帶的水客要繼續打擊。
楚江聽到這話想說些什么又憋了回去,點頭轉身走出辦公室。他不理解,既然外貿部可以強行開放國際貨代公司從事郵政專營的商業信函運輸業務,那郵政局為什么不能自己嚴格規范市場和那些違規夾帶的公司讓他們來承擔這部分運輸業務?這樣也更容易監管和查處,現在卻把這塊利潤拱手讓人。
他沒問,他知道不可能,因為這不是簡單的經濟問題......
羅湖國貿商住大廈,許彥銘正帶人整理剛剛從寶安貨站送過來的企業合同、發票、提單等手續,這些材料要在下午和所有需要報關的樣品貨物統一裝箱,確保無誤。華風速運沒有報關代理資質,也達不到資質申請條件,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幫助客戶做好前期的準備工作,然后交給報關公司完成所有手續再拉到海關查驗。
自從上次按照崔伯的方式在海關清楚整改措施后,現在寶安兩個貨站的貨物全部使用了印有HF標志的黑色標準箱,但仍沒有通過企業綠色通道的審核,得到的答復只有一句材料不對。
咨詢無果的許彥銘只好把從香港背貨回來剛睡著的彭飛從夢中拉起來,搭的士趕到新海利茶樓門口等待崔伯。崔旺漁看到彭飛立馬笑的滿臉都是褶子,拍拍他肩膀熱情道:“飛仔,而家你變咗大老板嘞,見你一面不容易呀。”
一番問候之后,這次崔伯和盤托出,雖然華風速運的貨都完成了報關手續,但像他們這樣的小貨運公司在海關眼里通常都會直接打上‘灰色清關’甚至是走私的標簽,所以想要走批量報關困難不小,最重要的必須資質齊全、正規合法,像國際貨代那樣光明正大,毫不保留的讓海關查驗。另外就是讓海關留下好印象,不能再刻意為難海關,反而要為他們的監管工作提供高效和便利的通關服務,尤其是在運單上符合海關的EDI要求,支持自動化通關,確保與海關流程無縫銜接。
華風速運沒有自己的報關團隊,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家報關公司簽訂合作協議作為企業背書,這樣能夠給海關極大的好感,同時盡快申請國際貨代的報關代理資質,組建內部報關審核團隊.......
聽到崔伯的話,許彥銘醍醐灌頂,而他選擇的合作對象正是之前工作的寶安區那家誠申報關公司,當許彥銘重新以客戶的身份走進辦公室時大家也很驚喜,尤其是負責企業報關的那位胖大姐笑的眼睛都瞇成兩條線,熱情拉到身邊聊了許久。雖然許彥銘只工作幾個月就離開了,但她還是很喜歡這個氣質和相貌都很出挑的香港靚仔。
許彥銘的目標也正是她,因為她不僅僅是負責企業報關的頭頭,更是誠申這家公司老板的表妹,得知許彥銘這次來是希望誠申可以幫忙報關的時候眼神頓時透著冷靜,仔細了解后臉上透著訝然,隨即爽快答應下來。畢竟華風速運可以主動的幫他們和企業之間完成前期所有的材料準備,甚至把貨直接送到報關公司方便手續審核,這樣的客戶沒有理由拒絕。就在許彥銘全力爭取羅湖海關的時候,華風速運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剛到蛇口收貨的曾強就發現不對,空手轉身走出一家工廠的收發室后立馬猛call呼機,彭飛被聲音吵醒看到屏幕上閃爍著‘119’頓時瞪大眼睛翻身下床,立馬給曾強發去一個座機號碼,不多時電話就響了起來:“出什么事了?”
聽筒那邊傳來曾強低沉而驚疑的聲音:“不好了飛哥,今天早上開始蛇口所有的夾帶公司把價錢降到了一件貨35塊,比我們還要低,現在不少客戶已經把貨給他們了。”
“什么?都降價了?”彭飛聞言愣了一下,在曾強急切的詢問中回過神來,道:“別著急強子,把能收的貨先收回來,我去貨站等你。”
“我知道了飛哥。”說完,電話掛斷。
彭飛站在電話亭沒有離開又撥出一個號碼,騰隆電器的張永。從張永口中證實了曾強所說的情況,今天一大早,以佳通貨運為首的蛇口三家夾帶公司全部放出了35蚊一件貨的消息,不僅如此,包括南頭和西麗兩個工業區在內整個南山都是一樣的價格,也就是說華風速運40蚊一件貨的價格優勢已經不復存在。
同一時間所有的夾帶公司同時降價絕不是巧合,看樣子他們都是沖著華風速運來的,而且是聯合打壓!
然而就在他來到貨站等待的時候,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原本五個送貨員只回來了兩個,另外三個人直到曾強回來都沒有出現。這兩個送貨員說早上收貨的時候有夾帶公司人一直追著自己說一個月多給500塊錢去背貨,已經收到的貨直接帶過去就行。兩人感覺不太靠譜隨便找個理由要考慮考慮,就背著貨回來了。
聽到這話,彭飛心中頓時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額頭皺出幾道深邃的橫紋。原本以為他們只是和自己降價搶客戶,沒想到現在連水客也要加錢挖走。問題是現在已經有三個人帶著貨跑,而且他們知道貨站的位置,這里不能再待了,否則就等著郵政稽查上門查抄吧。
就在這時,樓下響起剎車聲和大媽如流水般暢快的大媽聲,“有冇搞錯啊?眼盲夾盲啊撲街!叼你個死人頭!”......
聽到動靜,彭飛和曾強都是一樣瞬間警覺的沖到窗口,正好看到郵政稽查的車停在樓下,車頭撒了一地垃圾和歪倒的塑料桶,住在一樓的大媽正指著身穿制服往樓上跑的稽查隊員破口大罵。
“曾強,快!”彭飛大喝道,曾強沒有絲毫猶豫轉身抱起地上還沒來得及整理的幾封文件和樣品順著樓梯往天臺跑,彭飛則把剩下沒有來得及拿走的文件票據和包裹順著后窗一股腦扔出去。
就在這時,兩三個稽查也沖進了屋里,厲聲喊道:“把東西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