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你把我留在了你的故鄉。
從小到大“冷”這個概念對我來說挺模糊的,畢竟我是個南方人,要冷也也就那樣。但當時在吉林站下車,列車員開門時,車廂內增壓灌進來的冷風。
差點把我送走了。
當然這只是我在吉林工作所面對的最微不足道的困難。面對陌生的城市,其實更多的是茫然。
至于我的選擇,我爸是堅決反對的,當時長沙已經是新一線城市有著無數的機遇。但吉林似乎給大家的印象都是:工業落后,環境污染,人口流失,生活水平落后。
我倒也不是對吉林有一腔熱愛,也不是對長沙恨之入骨。只是在做一個什么都確定不了的選擇,而不是再一次活在我爸的規劃里。我好像受夠了管束,像一個孩子一樣賭氣似得離家出走了。
這個公司也是我誤打誤撞的進去的,我遠在千里之外投的簡歷。我和我老板都沒想到我真的會來。
老板是吉林人,只不過不是在吉林本地讀的大學。畢業后回到自己的小城創業,也想著讓自己的家鄉能發展得更好。
帶我的前輩也是個本地人,女白領,三十二歲。好像聽說她到現在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家里人都急瘋了,她媽說,同齡人孩子都上小學了,就她女兒一個人傻樂。
她當然不傻,只不過她很少樂。
她以及我和她的關系就像吉林的雪一樣慘白,而且我個毛頭小子時不時有冒犯的地方。她很寬容但只限在言語上,該加的班還是得讓我加,該認的錯還是得認。
本來我以為我和她關系就此為止了,直到有次跟她出差回來碰到場大雪。
真的,那種震撼的場面跟世界末日一樣。大白天坐車里我都止不住的打哆嗦,但更多的是興奮。
我一頭朝向副駕駛的她,一臉興奮的對她說:“知道對一個南方人最大的驚喜是什么嗎?”
“啊?”似乎她還沒反應過來。“下雪了,你看!”我打了雨刷,讓她能看的更清楚。“你是南方人?”
“你才知道?”我不可置信,這不聽口音就能知道嗎?
“南方,哪里的?”
“湖南,就挺,挺南的。”
“能講講你的家鄉嗎?”我竟然想不到有天我看到了她眼中的興奮,而且是關于我逃離的家鄉。她一臉期待的看著我,給我整的怪不好意思的。
我踩離合調慢一檔,“我家嘛,能有啥好的。夏天能給人熱的神志不清,冬天要說冷也挺冷的,那跟這里不值一提。”
“所以你們”
想不到她有一天會像個小女孩一樣捧著臉聽我最不想提及的故鄉。我厭倦我故鄉的一切,那讓我苦不堪言的氣候,還有讓我不想面的的人。
我永遠得不到他們的認可,也讓我不會對故鄉有什么歸屬感。
不過我的故鄉似乎幫我拉近了我和她的關系,我也知道她感興趣的不是我。
“所以你為什么來這里?待南方不挺好的嗎?”我倆的工位挨得近,她時不時湊過來問。
“這里挺好的吧,你看就物價,對物價就比我那里低。”
“但你掙得少嘛。”
一下子給我干沉默了,你會不會說話!“還好吧,夠我花了。”
“我就不喜歡我這里,太落后了。”她邊說著打字的手是一點停不下來,“我想去南方。”
“有啥好的,這”
接近年關,我和她都選擇留在公司。年十七我干總結和她一起忙到了凌晨,剛睡一會結果腦袋瓜子一吃痛。
“啊?”我看向精神抖擻的她,“我剛瞇一會兒。”
“帶你逛早市。”
“沒問題!”
難得“約一次會”
清早六點,樓下的早市已經開了一段時間。過路的大爺大媽尤其多,應該來是備年貨的。迎面就是早餐小吃區,拳頭一樣的包子一塊一個。
看她在包子鋪停了,我連忙湊近她說:‘“吃幾個我請。”
“要一屜小籠包。”她看向我,我示意老板:‘“倆屜。對了再來兩瓶豆奶。”
她哈著氣捂著一袋熱氣騰騰的小籠包,暗紅的大襖子加大白色“哈達”,顯得她小小的很可愛。
“小籠包是不是你們那邊的特產。”
“算不上,感覺是兩廣地區的,性價比不高,還是咱這里的包子得勁。”
“你又成東北人了哈?”她忍不住的打趣。“你懂什么,東北是我素未謀面的故鄉!”
我啃口包子又補充到,“再者我已經蒙面幾個月了。”
“好好好,東北大哥,走吧。”“你這說的,怪舒服的。”
水泥地上還是濕漉漉的,這幾天雪下的少。逛了幾個小吃攤早市的熱鬧氛圍似乎達到了高潮,時不時還會有大媽跟買菜的老大爺吵起來。
“年輕人就我這老鼠藥,我”
一大爺的親密式推銷嚇的我一激靈,“別激動,別激動,大爺。”我連忙安撫,她倒在一旁看著熱鬧。
“藥不死,我死!”“開什么玩笑,肯定藥的死!別激動。”我縮著手,是一點都不敢怠慢這大爺的熱情。
“來兩瓶?”“我家連喂我都喂不飽,哪里還有閑糧喂老鼠,歇著啊,大爺。生意興隆?過年記得包餃子!”
她笑了一路,捂著嘴,瞇著眼,還時不時給我兩下。“就一大爺有必要嗎?搞得什么似得。”
“這你就不懂了,我這是防詐意識,誒,別笑了,別笑了!”
天比剛來時亮堂多了,早市也漸漸安靜了下來。賣肉的大哥案板上也只剩下了幾塊品相不行的了,賣早點的也準備收攤了,一些雜貨的倒閑的沒事。
早市的末尾是賣衣服的,一個個真的,不知道的是什么品牌專賣店,報價一個比一個離譜。“沒事小伙,就大廠進的,保真。”
搞得你會給我售后一樣的,一件襯衫你賣我199.。搶錢送襯衫?雖然我心理活動極其豐富,但我臉上還是一副信服的樣子。
對,大廠子貴點這么了。
直到她一手搭在我肩上,用了一系列我總感覺會被老板趕走的話術與操作,不同于她見客戶時的專業,用詞之犀利,言語之壓迫,一次次挑戰老板的底線。
35,到我手上了。她真的,像天使。
“記得請我吃頓飯。”
“小問題!”
也不知道我倆從啥時候開始無話不談,她三十四歲生日我到她家親自做了幾道湘菜給她嘗嘗鮮。
本來以為她就會很熱鬧,結果空蕩蕩的公寓只剩下一對孤男寡女。特意在早市買的辣椒,正好現在剛上中午飯。灶臺很新,而且有點落灰了。估計她也是在外面吃的多。
“喝點嗎?東北大哥?”她把腦袋探進來問道。
“都叫東北大哥了,喝!必須喝!”順手顛鍋,明火燒的朝天椒油亮亮的。
“菜來!”我把幾道湖南菜端上桌:竹筍脆肚,香干炒肉,爆炒羊肉。太經典了,湖南吃席必備。
她坐在我對面,興奮得晃著腿。“不開個蛋糕嗎?”
“老大不小了,吃啥蛋糕,來!喝!”完了,是二鍋頭!上次跟個東北大哥喝這個玩意差點把我喝死。她麻溜地給我倆上滿,就用筷子夾了一大筷朝天椒爆炒羊肉,送著飯大口的吃著。
看著都辣,不出我所料。她剛說好香,后勁就來了。“怎么這么辣,哈嗚哈嗚”
“誰打游戲上來就打boss。”我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繼續喝我的酒。“怎么辦,好辣!”說著就要喝水。“別急,喝水沒用。”
“那怎么辦?”她急的滿頭大汗,“把口水吐出來,會好一點。”我扔給她一包紙。
緩了好久,她面色也逐漸好轉。“別嚇我,沒事了吧。”我這是真在擔心。“你們哪里的人這么NB的嗎?”她試著小口慢吃,目前狀態不錯。
“從小鍛煉的,沒啥。”
幾輪酒喝下來,她的話也變了味。她說她現在不敢看手機,估計又是她媽的短信轟炸。跟自己的好朋友也說不上話了,每天就只能不停地工作。
我也問了她現在對自己有什么想法。“我不知道。”
“是在害怕嗎?”
“害怕什么?”
我沒有回答,不敢說太多。可能害怕自己妥協,害怕面對自己慢慢不再強大的內心吧,害怕自己慢慢變成別人想要的樣子吧。
面對三十四歲的自己,你的選擇會是什么呢?吉林女孩。
第三個年頭,在第二季度的總結大會上老板宣布了一個公司的發展決定。首先表揚了我和她,業績非常出色。
我一臉激動的沖她晃腦袋,可她沒有理會我。
緊接著老板又說要在長沙建一個分公司,二龍齊頭并進,拿下全國市場。項目經理是她。
我愣了很久,這明明是好事,她能去她夢寐以求的地方,我則繼續留在這里,早晚也會變成一個“前輩”。
會議結束之后,我們聊了很久。很多內容我都不記得了,我明明是想祝賀她的,可話出去了,總覺得很奇怪。
奇怪我為什么會不自在,為什么會想挽留即將離開的她。明明知道她一定會很開心,卻又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走。
“是老板安排的嗎?”我問道。
“我自己請示的,畢竟我厭倦了這里了?”
真的厭倦了這里嗎?這句話像一條不會融化的冰川,在我心里侵蝕出一道深溝。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她讓我為她餞行。我燒了東北大亂燉,她苦笑:“是想讓我走之前嘗嘗家的味道嗎?”
“也沒錯,只不過我這是南北結合的。你看,花椒。”
她湊過來一看:“誒,你們那邊的嗎?”
“四川的,我其實不怎么喜歡,麻舌頭。”
剛吃幾口,她拎出了瓶白酒,沒有標簽。像是蓄謀已久,她看我愣住的樣子不忍笑了笑:“把你變成一個真正的東北人。”
沒幾杯,我被“伺候”得人都傻了,她開始變得語無倫次。突然我被人揪住衣領,正對著她帶有酒暈的臉。
“娶我,我們明天就去領證!”
“你喝多了。”我搖晃著扒開她的手,不料她勃然大怒。“老娘有車有房,哪一點配不上你,你TM年輕了不起呀,嫌我老。”
我沒有力氣去回應,她則不依不饒。我呆呆的看著她,看到了她精致妝容下有了老去的痕跡,還有她漸漸老去的內心,讓她漸漸想跟這個世界妥協。
她哭了,是我第一次見她哭。
我拉過她的手,她下意識的躲開,但仍舊被我緊緊抓住。我湊近她說了我這輩子最不要臉的話。
“以后如果不想一個人了,就來找我吧。”
她很聽話似得點頭了。
醉宿后腦子還是有點不清醒,我在樓下停車場和同事一起送行。我看到了她的車,便走上前敲了敲車窗。
車玻璃下來之后,她倒是精神的很。我問她緩過來了沒有,她說我在侮辱她。
“我要走咯,沒有什么東西要送給我的嗎?”
“我塞了點大醬,還有我媽寄過來的一些土特產,在你后備箱了。”我又囑托道,
“車要開這么久,記得要多休息。”
“嗯。”
“當項目經理事很多,但不要老是加班。”
“嗯,還加班,你好意思說我。”
“不是你讓我加的嗎?”
“好吧好吧,就這樣我,我準備走了。”她揮了揮手,我退了兩步調大了音量:“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
目送她駛出這個路口,我在來往的車流找不到了。她去到一個曾讓我厭煩的地方,而她卻把我留在了她的故鄉,一個囚禁了她三十多年的地方。
她還會回來嗎?我在繁重的工作里漸漸地淡忘了。她還適應那里的生活嗎?我在一次次的會議中不再去提起這個問題。
下雪了,仍舊和第一次遇見的一樣。
明明下了這么多的雪,可我卻只記得那幾次。是不是和你相處的時候讓我忘記了外面正在下著大雪。
吉林的雪很大。
這里很冷。
我離開這里,我很想找你。但卻怎么都聯系不到,難道是對故鄉的徹底道別嗎?
你厭倦了你的故鄉,所以你把我留在了你的故鄉嗎?吉林女孩。
什么時候再見呢?我的吉林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