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眠一而再再而三被容今冤牽著鼻子走,已經快忍不住了。
趁著眾人的關注力不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低頭咬牙問道:“你剛才對我做了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容今冤裝傻:“什么?”
“別裝!”宋春眠咬牙切齒,“你在村口拍了我一下,我的行為就不受自己控制了,你敢說不是你動了什么手腳?”
“哇!”容今冤非常夸張得張大嘴巴,“你的行為不受控制?不會是這里還有什么妖吧?”
她裝作害怕地眼珠子四處亂看。
宋春眠對她蹩腳的演繹略感無言:“別玩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容今冤瞬間恢復,眨眨眼:“捉妖啊。”
“這里沒妖,你捉什么?再說了,你一個女子,有妖又能做什么?”
容今冤一笑:“就算沒妖,這里肯定有什么其他的東西。”
“什么?”宋春眠一愣。
腦中忽而閃過在村子里看到的景象,他一直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因為之前行動一直不受自己控制,他便一時沒能察覺。
現在他終于知道哪里不對勁了:“我們一路過來,竟然沒有看到一個村民。”
容今冤支著下巴作思考狀:“你不說我還沒發現,不愧是松瀾淵少主。”
騙人,她明明早就察覺到了。
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晚上方行洛與宋春眠和容今冤同桌而食,說話爽朗,三人聊的很是投機。
“這么說,小八姑娘是春眠兄的救命恩人?我本來還好生奇怪,春眠兄在外捉妖身邊還跟著這么一位絕色的姑娘。”
容今冤一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姑娘好胸襟,在下敬你一杯。”
那邊容今冤張嘴就來,與方行洛談天說地好生自在,這邊宋春眠簡直是生無可戀,想死的心都有了。
舍生忘死,救命恩人?她哪來那么大的臉張嘴就來的啊?
一番故作熱鬧的膳席過后,宋春眠迫不及待起身告辭,他已經受不了了。
容今冤跟在后面,不緊不慢。
方行洛喊來小二,“送二位回房。”接著笑道:“春眠兄,小八姑娘,好生休息。”
小二俯身:“二位客官隨我來。”
路過他身邊時,對上方行洛的目光,小二忍不住瑟縮,隨即將頭低得更低。
弦月高懸,夜黑風高。
月光傾灑在窗前,延伸至房間內,床上的人裹作一團,睡沒睡相。
一截枯木不知從何處而來,攀墻而上,直至窗內,枯木之上縈繞著一團團黑氣,向床上之人而去。
就在枯木連人帶被繞了圈準備卷走之際,門被一腳踹開,宋春眠拔劍而出,枯木立斷,被子散開,露出里面被堵住嘴五花大綁的人。
宋春眠無暇顧及其他,眼看那枯木妖要逃之夭夭他舉劍便跳窗追了上去。
原本應該睡在床上的容今冤靠在房門口,事不關己的模樣。
眼看宋春眠追妖去了,她才慢悠悠走到已經抖如篩糠的店小二,拽了堵住他嘴的破布。
她笑道:“你運氣很不錯,沒死掉。”
店小二驚恐的看著她:“你……居然拿我……做餌。”
容今冤笑出聲:“你搞清楚,是你先給我們下藥的好不好?”
她也大概猜的出來可能是被某些人授意,比如那位雁丘塔副門主。
又從懷里摸出來一把后廚找到的菜刀,月光之下,她人畜無害的笑顏影射在泛著寒光的刀面之上。
語氣甚至稱得上溫柔。
“如若你說實話的話我可以放了你,但你若是企圖欺騙我的話,我便一刀一刀活剮了你,懂嗎?”
這個女子,比那來索命的惡妖還可怕!
店小二直接被嚇哭了,“都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如果不是你們,我們村子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
原本這片土地上只有幾個貧瘠的小村子,這幾個村子里的人去向外面的路被一座座高山所阻隔,閉塞離世,但是這里的村民們也都安安分分過著自己的日子。
后來幾個村子拼湊成今日的六福鎮,亭長便是原本王家村的村長,是所有鎮民一同選舉出來的。
在他的帶領下,幾個村子的人日子都在一天天好過,村民們對其無不稱贊,無不愛戴,更對自己將來的日子充滿期許。
直到十六年前一場妖襲的爆發,整個鎮子在一夜之間死傷過半,妖在此肆虐,他們甚至無法向外呼救。
王亭長看著自己的家園被毀于一旦,自己的村民一個一個死在自己面前,那種無力和痛苦將他整個人淹沒。
就在此時,村子里來了一個修士,此人術法高超,所到之處所有的妖都對其退避三舍,村長就像抓住最后一個救命稻草一般求這位修士救救整個鎮子。
村長許諾若是他可以拯救全鎮于水火之中他愿意奉上千金以作酬謝,那位修士答應了,但是本該斬殺所有妖怪的他食言了——
十六年來,在鎮上的祭生祠中都養著一個樹妖,那妖生性嗜殺,聽說它用自己的妖丹與那位修士做交易,從而讓那位修士放過了它。
但是失去了妖丹的樹妖形體未滅,它需要人的精血恢復妖力。
其枯藤可綿延數里,但是曾收取村長千金的那位修士在此地曾布下陣法,樹妖很難傷人。
只是樹妖興風作浪的本領也不容小覷,為了整個鎮子的安寧,王亭長不得不與樹妖立下契約。
每年獻祭一個活人。
自此以后,鎮子再也不會因為那只妖而害怕惶恐,但是每年四月初十這日便是鎮上的人向其獻祭活人的日子。
男子是傳續香火的根本,所以這十六年來獻祭的多為女子。
有些姑娘從生下來便選作樹妖的祭祀品,又怕外人知曉其中勾當,王亭長又將其修飾為祠選。
每年被選上的祠選就要負責將被選中的“祭祀品”親自送到樹妖指定的地方,樹妖會用妖術改掉其記憶,認為這些“祭祀品”是被送給“祭神”享福去了。
回來之后便在鎮子里散播,讓鎮子上的人心甘情愿獻祭孩子。
久而久之,這種祭祀甚至被鎮上的人認為是一種“福祉”。
甚至還有的人抱怨為什么只能沒用的女娃享福,男娃卻不行。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十六年,鎮子上的人又重新過上了安定的日子……
“啪!”
聽到此,容今冤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店小二的臉上。
店小二的臉偏向一旁,頭撞上桌邊鋒利的一角,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來。
“送骨肉至親去死,毫無人性。”她道,滿是怒氣。
店小二大哭,眼淚混雜著血,猙獰又狼狽。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才七歲,就因為那一年沒有合適的女子獻祭,他才七歲的妹妹就這么送進了祭生祠。
他到現在還記得妹妹凄厲的叫聲,她撕心裂肺地在喊“哥哥救我!”
可是因為懦弱,偷偷跟去準備看看妹妹是如何“享福”的店小二被嚇的魂不附體,回來之后也沒敢和任何人提起過。
他怕死。
妹妹凄慘的死相浮現在眼前。
店小二崩潰大哭:“哥對不起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容今冤平緩呼吸:“樹妖現在在哪?”
“我不知道!”店小二哭著道,“我只知道外面那群修士不知道為什么來到這里說是要除妖,本以為這樣的日子終于到頭了,但是沒想到卻惹來更大的禍端!”
“那群修士根本沒有能力與樹妖抗衡,反而被樹妖鉆了空子逃離了當初那位修士在其身上所下的禁制。”
“逃了之后,樹妖要做的就是報復,它殺光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它還要殺更多人!我們都會死在這里的!我們都會死在這里的!”
店小二忽而雙目睜大,眼球凸出,像是要爆開一樣直蹬蹬地注視著容今冤。待她反應過來點上他的穴口時,他已經七竅流血而死。
容今冤立刻為其把脈。
太遲了。
他身上被人下了禁制,發作后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是誰?
容今冤剛為店小二合上雙眼,門口便出現以方行洛為首的一行修士。
方行洛震驚地看著面前的景象,隨即疾厲地開口質問道:“你到底是何人!膽敢與樹妖勾結害人!拿下!”
容今冤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與這群修士兵戎相見。
她手無寸鐵,但是這群修士個個手執利劍。
容今冤一掌擊倒其中一個修士,奪走他手中之劍,哪怕她如今靈力修為只余一成,但這一行人她還真不放在眼里。
十八年前容今冤橫空出世之時,世人對她的評價為何?
驚才絕艷,世無其二。
好吧。
大話說早了,到底還是寡不敵眾。
方行洛抓住她一瞬間露出的破綻立時出劍,鮮血噴涌而出,容今冤當機立斷跳窗而逃。
方行洛冷聲下令:“追,不留活口。”
“是。”
方行洛盯著地上留下的血漬,這女子究竟是何人?
荒山野嶺,血如果一直在滴的話,他們跟著血跡遲早會抓到她。
在一個岔路口,容今冤當機立斷選擇左邊那條路,直至方行洛一行人追擊至此。
“副門主,這邊有血跡,她往這邊跑了。”
“等等。”方行洛制止了他們往左邊那條路去追的腳步。
循著血跡滴落的方向看過去,果不其然那血跡很快便斷了,就像是故意引人走這條路一樣。
“這是障眼法,走這邊。”
一行人往右邊岔路口追過去。
躲在草叢后面的容今冤看著那些人走遠才敢松一口氣,傷口處得盡快想辦法止血。
耳邊傳來異響,她迅疾轉劈身后之人,卻被來人截住。
容今冤一愣:“和尚?”
和尚將握住的手腕松開,雙掌合十,“冒犯姑娘。”
因為一直在流血,容今冤此刻臉上毫無血色,卻還是抿出一個輕松的笑:“在這都能遇見你,你是在跟蹤我?”
和尚抬眸,眉眼間清朗澄澈:“小僧在此采藥,碰巧遇到姑娘。”
容今冤這才注意到和尚背上背著藥筐,里面裝著許多草藥。
她笑得真實了幾分:“和尚,介意那藥給我用用嗎?止住血就行。”
和尚道:“草藥采來便是給受傷之人用的。”
容今冤的傷在胸口,上藥就必須要解開衣襟。
和尚是個出家人,非禮勿視。
他守在外面,盤腿打坐,她便躲在草叢里安心上藥。
手腳麻利地將碾好的草藥敷在胸口上,疼得她輕嘶一聲,又利落地從外衫上撕下布條纏住,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很是熟練。
背對著聽到動靜的和尚站起身,沒轉身,問:“姑娘可將傷口處理好了?”
瞧著他疏離的背影,容窈有意逗逗他:“自己處理不好,要不你幫幫我?”
他轉身,淡淡的語氣:“姑娘慎言。”
容今冤撇撇嘴,無趣。
“那咱們就此別過,江湖再見。”
她雙手抱拳,不下心扯到了傷口,疼的她咧了一下嘴。
和尚將一個白色藥罐放在她手中,道:“這藥對姑娘的傷有好處。”
隨即背起自己的藥簍轉身向山林深處走去。
容今冤在他身后:“和尚,你叫什么?”
“扶蘇矜。”
這個和尚,居然沒有法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