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生活安逸，雖不乏蠅營狗茍之事，且門第之見深厚，但凡塵俗世亦不如此，仙家況且以輩分論道，何況俗人。

或許因為脫離宗門環境，林川倒有種怡然自得之感，每日清晨、傍晚總會出來走走，食食那煙火氣息。

前世每日為那碎銀幾兩奔波，與交往多年的女友同城異夢，上演反派無間，心力交瘁，直到最后談婚論嫁之時，才知頭頂青草茫茫多，多年付出都給了流水。

結果錢沒了，人也老了！

村里頭“光耀門楣”的大學生，放棄前途事業，毅然決然奔赴愛情，最后竟成了村中笑柄。

在兩老猝然離世之際，回首看，才發現失去了最為珍貴的東西，雙重打擊之下，人也沒了！

前世一生，可謂可悲可笑。

金榜題名之際，全村歡送，落魄而歸之時，背里揚刀。

人情寒暖，難以一言蔽之。

回首往事，林川仍不禁嘴角微揚，黯然失笑。

小鎮當中，阡陌交通，河道縱橫，清晨的石板地面帶著些許濕潮，走在上面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迎著微陽，河道當中不少烏篷小船來來往往，間或傳來幾聲吆喝“賣魚咯”！

挑擔夫沿街叫賣，有些用鐵器敲擊，發出“叮鈴哐啷”的聲響。

晨熹，萬物復蘇，小鎮也活了過來。

林川沿河踩著石板小路，欣賞沿途風光，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清泉鳴響，是那山間融化的白雪聚成的激流，通過暗渠涌向河道，帶來一股若有若無草木味道。

“包子，豆汁咯！”

蒸籠疊高，蒸汽繚繞，裹著圍裙的下里巴人眉飛色舞，“客觀，要來幾個熱騰騰剛出爐的包子不？

皮薄餡多，靈麥做的面粉蒸的包，保證你吃后神清氣爽，一整天都有花不完的力氣?！?

“老板一屜肉包，一碗豆汁！”

林川找了張小方桌坐下，就聽老板吆喝一聲，“好嘞！客官，你且稍等！”

片刻熱騰騰的包子、豆汁便端到面前。

林川抓起包子咬了一口，外皮綿軟，卻又帶著些許勁道，汁液在嘴里炸開，甘鮮味美，與濃郁的小麥香混合在一起，令人口齒生津。

胃部升起一股溫熱感，徜徉起一股極其稀薄的靈氣。

靈麥作為辟谷丹的主材之一，或多或少蘊含些許靈氣。

修仙界的辟谷丹也分多種，有用靈麥為主材，也有用靈稻做主材，多種多樣，五花八門，林川甚至聽說，還有各種水果、肉味的辟谷丹。

為的就是避免飲食太過單調。

一粒辟谷丹可抵常人數日所需，修士服用辟谷丹不僅為修行閉關之用，更是減少身體污垢的積累。

靈丹妙藥況且有丹毒殘余，何況凡人間的飲食。

辟谷丹提取糧食之精，棄其糟粕，便能盡量避免修士體內藏污納垢。

不過其價格也是不菲，堪比一些低階修行丹藥。

所以能服用得起辟谷丹的修士，大多也是富裕之輩。

而之前林川在宗門食堂所食，無非是用諸如靈稻所做的靈食，相比于辟谷丹，可是不止差了幾斤幾兩。

“若是要外出宗門，辟谷丹最好還是要備上一些。”

林川一邊嗦著豆汁，一邊思索。

凡人吃食，可解口腹之欲，但卻不可長期食用，恐對修行有礙。

將包子豆汁清空，林川掰下小半塊靈石丟在桌面，自顧離開。

商家老板前來收桌，見桌上靈石，面帶惶恐，就這小半塊靈石，都能買下他大半攤包子了，

對方年紀不大，又能出手如此闊綽，除了鎮上的一些“世家”，也只能是那山上仙人，但那些世家弟子出門，哪個不是雜役仆從扎堆，能獨自一人的，對方身份不言而喻。

林川自然不知道那老板的心思，繼續游覽小鎮風光，驀然一股濃郁酒香撲鼻而來，抬頭間，只見一股白煙升騰而起。

應是有人釀酒。

酒香縈繞，遠遠便能聞見。

林川順著味道，走了一段，便見一間酒肆出現在眼前，門前掛著一個碩大招牌，漆了“清酒坊”幾個大字，旁邊還有“百年老字號”一串小字。

“難道這里就是藏經閣那位前輩所說的裕祿街的那間酒鋪？”

林川心神一動，倒想起這事來。

好奇心下，林川邁入酒鋪，雖是清晨，卻見不少鬢白老者于其間飲酒作樂，大聊闊論，

有人說自己孫兒在仙門當中修為幾何，有人說自家婆娘不服管教。

也有人帶了棋盤，就著清酒，相互對弈，殺得你來我往，周圍人連聲叫好。

“掌柜的，你這可有桂花釀出售？”

林川注意到店鋪當中一名發福青年正忙上忙下，忙里忙外，不時從后院里頭搬出酒壇，不時又給客人添酒，累得滿頭是汗。

林川的年齡倒是與鋪子中的場景格格不入，引得那名發福青年好奇打量，他停下手里的活計，愣聲道：“你要買桂花釀？”

“難道這里沒有？”林川見對方有些愣神，好奇問道。

那發福青年連連搖頭，“有是有，不過如今已經過了桂花開放的季節，本店存貨也是不多，而桂花釀向來是本店招牌，供不應求，價格上也有些許提升。

如客官僅是好奇，可以明年入秋再過來，那樣價格上會便宜上許多?！?

“那倒不必，家里的長輩就好這口，不能拂了他的興致。”林川擺了擺手，“掌柜的你盡管給我拿來，有多少，我要多少。價錢不是問題?！?

發福青年微微一愣，“這我得和我阿爹說一番，主事的如今還是他老人家。”

說罷，朝后院小跑而去。

此時，聽到兩人談話，酒肆當中不少閑坐的老人都望了過來，其中一名青衫老人，撫著花白胡須笑道：“小伙子，你可知這過了秋的桂花釀價值幾何？”

“這倒不太了解，家里長輩未曾說起?！绷执冻鲂┰S靦腆神色。

那青衫老人哈哈大笑，多少有些見少年愣頭青的模樣，只聽他徐徐道來：“這清酒坊的桂花釀，可并非普通凡酒，據說是當年一位仙家途徑此地，品嘗到此處的桂花釀，大為贊賞，留下了一粒桂花種子，

后來酒家便用這株桂樹生的桂花釀酒，香飄十里，余韻未絕，即便是那仙家宗門，也不少慕名而來。

那株桂花樹，只在立秋之際開發一天，整整一年的光陰，積累的精華全于一日綻放出來?！?

青衫老人正說著，通往后院的門鋪內突然響起一道大大咧咧、中氣十足的嗓門：“是誰要買本店的桂花釀？”

話音落下，便見一名頗為健碩的老人掀開門簾走了出來，臉上的胡茬上還沾著些許清露，

發福青年跟在老人身后，對著林川介紹道：“便是這位小友？”

健碩老人上下打量著面前小伙，“你不是來尋老人家開心的吧？”

林川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幾枚靈石。

健碩老人面色微微一變，“你家長輩可是那仙門中人？”

林川不置可否。

“如今已經入春，本店的桂花釀所留不多，即便那些大戶人家過來，我也不賣……”

林川倒也聽出老人話中意思，對方這些酒是等著賣給那些宗門之人。

并未表態，林川繼續從懷中摸出幾枚靈石。

若是如此對方還看不出深淺，那他這名掌柜的可就別當了。

健碩老人面色動容，“如今小店中，所留桂花釀，不過十余壇，其中按老規矩，有三壇不賣?！?

“哦？”林川微微詫異。

倒是之前那名青衫老人解釋道：“祖傳的規矩，說是給之前的那位仙家所留。

不過那日一別，那位仙家卻再未出現，如今已然過去好幾代?！?

“原來如此……那是自然?！绷执ü笆忠恍?，“老掌柜的，可否先開出一壇，讓小子品一品。”

說罷，拋出一枚靈石，穩穩地落在柜臺上。

老掌柜見狀，眼角的皺紋抽動，朝身旁的發福青年眼神示意，后者屁顛顛地朝后院跑去，不多時，搬來一壇蠟封的陶罐，將其放在一張案桌上。

“客官，可要我幫你打開？”發福青年問道。

林川點了點頭。

就見發福青年小心翼翼地開啟蠟封，頓時一股若有若無的酒香漂浮出來，而這種香味隨著在鼻間的醞釀，愈發清澈濃郁，給人一種心神一暢的感覺。

用竹酒舀打出一提，倒入一只瓷碗上，只見其形如琥珀，顏色微黃，清澈不見雜質。

倒了半碗，林川抬碗細啜，隱隱聽到耳畔一陣吞咽口水的聲音。

酒水入口，甘如清泉，味道似乎有些寡淡，直入咽喉，寡淡的酒水如同烈火噴發，桂花芬芳和酒水的凌冽一同炸開，頓時一股氣流直沖鼻腔。

直到酒水入胃，好似先前的一切蟄伏，胃里微微泛暖，仍有細微的氣流透發出來，令人口齒聲香，久久回甘。

“好酒！”

即便前世林川不怎喝酒，仍不免感嘆一番。

好酒不貪杯，淺嘗輒止，林川放下酒碗，看著那已經開封的一壇子酒，環顧一眾老人，灑脫笑道：“今日相逢有緣，我請大伙喝酒！”

酒肆當中一陣沉默，緊接著爆發喧囂。

“小公子果然是人中龍鳳，我剛一瞧見，便知你并非人間凡品！”

“公子可有良配？我家孫女待閣閨中，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

“……就是心寬體胖，膀大腰圓，大屁股能夾死人！”

“好你個潑皮老頭，怎么說話的，都說屁股大的婆娘好生養，你也不瞧瞧你家那孫女，瘦如弱柳，風吹即倒，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妥妥一個藥湯罐子！”

“哎呀！死癟三，你好不要臉，戳人不揭短，嘚！找打！”

酒肆當中一片熙熙攘攘，周圍不少老人哄堂大笑，發福青年面色微變，看了自家老頭子一眼，似收到旨意，便將那壇剩下的桂花釀分勻給在場諸位。

而在酒肆一片熱鬧之時，林川已經跟著老掌柜進入后院當中，花了十余顆靈石，將剩下的桂花釀收入囊中。

待林川走出后院，不少老人面色通紅，竟是有直接撲倒案上，酩酊大醉。

微微一笑，徑自離去，本是匆匆過客，何須擾人清夢。

有酒，自然得有下酒菜！

林川在小鎮當中兜轉一圈，便將一應事物購全。

想到近段時日可能離開宗門，便免不了去藏經閣中翻閱山川地理要志，

若到時候一出宗門，難辨方向，那玩笑可就開大發了。

何況衛國地域廣大，宗門林立，若是一不小心進入其他宗門地界，不知“風土人情”，觸惱了對方修士，那也麻煩。

乘此機會，倒也將答應那藏經閣前輩的事宜辦妥。

擇日不如撞日。

做完這些，林川便往山上而去。

穿過那片火楓林，來到藏經閣所在的斷崖。

白雪消融，露出青黑色的石體。

閣樓前的大樹抽著嫩芽，但仍舊掛著伶仃的枯葉，隨著春日的暖風，時不時的飄落。

身穿麻衣的老人，一如既往地拿著掃帚清掃地面，將落葉掃成一堆。

“前輩！”林川上前恭敬道，他發現即便如今他修煉過“探靈術”，也無法看透對方的修為。

對方給他的感覺平平無奇的如同山村老者，而這正是最可疑的一點。

修行中有種“返璞歸真”的說法，大抵是如此。

“喲！又是你這傻小子？”麻衣老人微微抬頭，相比第一次見面的冷淡，這次嘴角微微一翹，好吧……露出一絲冷笑。

依舊自顧低頭掃著落葉。

林川對此習以為常，高人嘛，總該有高人的脾性，不然怎么高人一等呢？

探手在儲物袋中一摸，一張小案，兩張小凳出現在地上，案上放著兩只碗，三壇子酒，荷包烤鴨，花生米一眾吃食。

麻衣老人微微一瞥，鼻子抽了抽，眼睛一亮，很好的隱藏，繼續清掃地面。

林川也不加理會，獨自坐在小凳上，開啟酒封，一邊喝著酒，一邊吃著吃食。

嘴里“吧唧吧唧”發出令人極其厭惡的聲音。

“前輩要不坐下來吃點？”林川嚼著吃食一邊嘟噥道。

麻衣老人背對林川的臉漆黑無比，但仍是下意識舔著嘴唇。

這要是放在外頭，碰到這種不厚道的小伙子，他早一巴掌給對方拍死了去。

難道不知山上清寡，還這樣誘惑老頭子……

“前輩，你看這烤鴨，肥而不膩，香甜酥脆，一口咬下去，油脂的芳香與軟而不綿的肉質混合在一起，搭配上一點點甜醬，這滋味，嘖嘖！”

林川嗦了嗦手指，見麻衣老人依舊不為所動，微微搖頭，恐怕這位前輩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苦行僧，擁有大毅力者！

不過對方這番不為所動的表現，更加驗證了他心中的猜想。

試問一個普通內門弟子哪經得起這種誘惑，吃食也就罷了，這桂花釀可是不凡，蘊含些許靈氣，雖說不上充盈，但食之對修行也有裨益。

黯然一嘆，林川驀然起身，“既然前輩對那凡間煙火氣不感興趣，那是在下叨擾了?！?

正準備將案幾收回，冷不丁，“慢著！”

聲音剛落，就見那毛衣老人將手里的掃帚一扔，疾掠而來，不顧儀態地雙腳往小凳上一蹲，擼起袖子，就是大快朵頤。

吧唧吧唧……

林川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