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上,有兩人并排而行。
他們步履不急不緩,一切都像是昨日重現。
只不過,來時旁邊的人是鐵蛋,現在卻換作了瘦猴。
好像沒怎么變?
其實也變了不少。
陳陌走上這條山道時,只想著能斬妖除魔賺上一筆傳承點,一如他為自己寫好的劇本那樣徐徐推進。
現在點數確是賺到了。
會跟他打賭的人卻是少了一個。
來時乍看就覺得不會很簡單的事。
到了實際上卻也比想象中的還要復雜不少。
但他現在已經想不動了。
兩天兩夜不休不眠,上山下水幾番智解武斗,早已把陳陌的精神狀態推到了某種極限。
如果可以,他很想現在就倒在山道上睡一覺。
但不行。
這片天下沒有溫柔到能讓人在路邊一場大夢還能醒過來。
而且陳陌有預感。
這一覺,自己恐怕會睡得天昏地暗。
或許是看出了陳陌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也或許是到現在都還沒能緩過勁來。
歷來喜歡嘻嘻哈哈的瘦猴兒這一路上也頗為安靜。
好在這段不算近的路途并未再生出什么變故。
到了城口,看見那傍晚時分的山間小城。
熟悉的環境帶來幾分安全感的同時,又讓陳陌心中生出些許異樣。
八年了。
來這座小城已經八年了。
從當初來到這座縣城陪師父養傷那天起,都已經過去八年了。
他居然不知道堪堪二十里地外,有那樣一座石場,有那樣一處魔窟。
“王哥,還有鐵蛋。”
“啊?”
“他們應該都在回春堂,你若放心不下,可以去看看。”
“哦好,知道了陌哥,你趕緊先回家睡一覺吧。”
瘦猴看了看滿眼血絲的陳陌,有些擔心道:
“看你眼睛好像都不轉了。”
“嗯...”
說完這些,陳陌便是與瘦猴分道揚鑣,徑直朝著城西南處的小院而去。
若在平日,二世為人的陳陌自會想想辦法再勸一勸心中猶有郁結的小老弟。
請兩碗三文錢的黃酒,點上一桌小菜,花不到幾個錢。
但他累了。
看天色,應該已是申時,也就是快到下午五點。
這般一算,陳陌此刻已經是三天兩夜沒好生合過眼的狀態。
熬鷹都該把鷹給熬個半死了。
更別說這期間還不只是干愣著。
上山下水跟個攆山狗似的,這都還可以說自幼跟著師父就是這德行,不算多離譜。
但一度戰至真力虧空,消耗就有些太大了。
也虧得是有入境武夫的身體打底。
換得上輩子那身體,早該猝死幾來回了。
回家的路上,陳陌隱約好像聽到有人叫自己,但他沒理。
回到小院推開房門時,他的兩眼都已經開始發渾了,實在是沒精神再與人打交道。
顧不得滿是血污的衣衫與身體,他便是一頭栽倒在吱呀作響的床鋪上。
剛閉上眼,睡意便像是在他后腦勺上打了一悶棍般讓他立刻停止了思考。
但很突然啊。
陳陌那早已被血絲鋪陳的雙眼又立馬睜圓。
“今天的功課還沒做...”
可他太累了...
一天不練而已,應該...
他閉眼。
...
然后又睜開了眼。
再閉!
...
然后再次面容扭曲的睜開了眼。
他媽的居然睡不著?!
每次一閉眼。
不是屁股被踹了一腳,就像是背上被抽了一棍。
最后一次,甚至讓陳陌有種全身有螞蟻在爬的感覺。
“...你個老不死...”
哦不對...
你已經死了。
可死都死了,這怎么還陰魂不散呢...
陳陌狠咬鋼牙,又是拖著千斤重的身體從被褥上爬起。
他滿身煞氣地拉開了房門。
然后...
抽刀練劍。
劈砍刺撩斬崩云,挑抹點戳截撥攔。
是那十四路《劍經粗解》。
不必熱身,不用調整,這套劍法他早已爛熟于骨髓之中。
陳陌也記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歲。
他只記得在一頓很平常的晚飯后,老頭子突然問他。
“想學劍嗎?”
他也記得,當時的自己滿心歡喜。
“想啊!很想啊!”
然后...
噩夢就開始了。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這套劍法練過了多少遍。
也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師父才不抽他。
他只記得...
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步進退,每一次發力。
每一劍從何處起,每一劍又會往何處去。
不論是在夢里,還是在肌肉里,又或是骨髓里。
難以忘懷,無法忘懷。
就好似天所賦予的神通那般。
亦如現在,陳陌其實根本就已經沒有了思考,仿若已然墜入了夢中。
但他的劍法依舊,步仍未停。
劍鋒嚶嚀,刀走龍蛇。
‘你要記好,不論冬夏,不舍晝夜,只要你還有力氣拿得動劍,這套劍法就必須每天都練。’
‘那如果...’
‘沒有如果,如果你想偷懶,我會讓你不想。’
他拿著刀,卻舞著劍。
他練著法,卻又像在見著某位故人。
他有時像是眼前一黑就要栽倒在地,卻又是總能像在不知何處借力將劍鋒再度送去。
練著練著,便不再像是那十四路劍經粗解。
仔細一看,卻又還是那劍經粗解。
直到某一刻,他仿若如芒在背。
就像是嗅到了一縷腥風,又或是聽到了一聲低吼。
好似那擇人而噬的大蟲,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他再是自然不過地擰身一劍斬出。
卻有一道虹光飛灑,直令他呆立原地。
他本能地覺得哪里好像不對。
幾近關機的大腦卻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對。
“...”
“夠了吧?”
他出聲詢問,卻沒聽到答復。
既然你不說。
那就當是默認了。
半夢半醒的陳陌,終于是感覺自己能睡著了。
只要推開門,到床上去...
馬上就能入睡。
睡個天昏地暗,睡他個滄海桑田。
他步履沉重,行若尸傀。
只要到達那個地方...
他推開半掩的家門。
卻又推開了不知哪處的山門。
眼前視野從昏暗驟然變得晴朗。
“我...這...”
陳陌呆愣在原地,只覺眼前一切如夢如幻。
他分明是推開了自家的房門。
可出現在眼前的卻完全是另一副沒見過的景象。
云海齊眉,大日懸天。
山尖的風兒吹來,竟還帶著片縷雪花,透著絲絲寒意。
卻也是此時,一道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夠啥啊?哪夠啊?這才哪到哪兒啊?”
“繼續練去。”
這聲音...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