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腹，挺胸，袖子要像這樣，這樣輕輕的甩在空中，今天這個動作如果達不到我滿意，晚飯也就不要吃了。”面前的女人訓斥道。

“諾！”

我沒有名字，因是從莊戶上挑到府中的第十三個舞婢，一起練舞的姐妹們都管我叫十三，她們也同樣都沒有名字，不過也是按照來時先后的數字取名罷了。

還記的府中來莊子里挑選下人的場景，各家各戶都忙著把適齡的孩子推到挑選人的管家面前，因為他們覺得，去了府中就不用再過這種吃不飽穿不暖，饑寒交迫的日子了，若是自家閨女爭點氣，在府中被主人家看上，納了個妾室，不僅能使自家在莊戶里面抬起頭來，說不定還可就此脫了奴籍。

管家在一眾適齡的孩子們中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才堪堪指了我和另外幾名孩童。

臨走的那天，阿爹阿娘那天特意給我找上了過節時才能穿上的干凈衣服，并囑咐我一定要伶俐些，主子家都喜歡伶俐的丫頭，邊囑咐我邊偷偷的抹眼淚道：“阿爹阿娘沒本事，以后的日子要靠你自己了，阿爹阿娘不求你在府中能夠富貴，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活著就好，再貪心一點，就是希望你以后能脫了奴籍。”說著，便忍不住啜泣起來。

那一年，我十一歲。

出于對府中的向往和好奇，來時，我便按捺不住的向馬車外望去，城里，真熱鬧啊，莊戶里的集市每三天才會開一次，且大多數人都是以物換物，并未有太多的人，而這里，隨處可見的繁華，不僅有各式各樣的小食叫賣，還有當街賣藝雜耍的藝人。

同車的各個女孩子們也紛紛拉開車簾觀望著，猶記的小小的馬車里，鄰居家的張姐姐端正的坐著，莊戶靠近西邊李嬸子的女兒和隔壁莊子的兩個小女孩開心的指向遠處最熱鬧的地方嘰嘰喳喳的說著不停。

進了府中，府里的管家、嬤嬤們又根據樣貌，身材等身體條件進行了細致的劃分。

因長相姣好，我被這次的劃分也注定了我們幾人在府中會極少碰面。

況且我不知道她們都被分往了何處，直到有一次深夜，被餓的極了，躲在廚房的小角落里偷偷啃著一小塊已經發硬的饅頭，直到張家姐姐發現。

當時她拿著一個大鍋勺悄悄的走進，看到是我后，我倆都嚇了一跳，手上發硬的饅頭也隨之被嚇掉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你這是？”張家姐姐詫異的問道。

沒等張家姐姐反應過來，我便迅速蹲下把饅頭撿起來塞入口中。

“嗨呀，都臟了，快別吃了，況且，這又冷又硬的，先在這坐著等著。我等一下就回來，這個饅頭我拿走了，可不許在吃了。”

沒一會兒，張家姐姐便帶了一盤栗子糕到我的面前。

“這是主家今天宴會剩下的，散會之后就各自分了，你怎么被餓成這樣，你們院不給分吃食的嗎？這么大一個府邸，還克扣食物。”張家姐姐不滿的說道。

“我被分到后庭臺充當舞婢，嬤嬤說我身姿不夠輕盈。”我的口中塞滿了栗子糕，含糊不清的說著。

“糟了，阿姊，我要走了，過一會兒嬤嬤發現我不在，回去可是要受罰的。”我慌忙起身。

“把這些都帶著。”張家姐姐拿了一方手帕替我包好，送我出了廚房的大門。

回到后庭臺，并無太大的變化，同寢姐妹們也都在睡著，十二感覺到我回來了，睡眼惺忪的問我去了哪里，我也并未多言，只是說出去散散心。

轉眼四年過去，府里的舞婢們也換了又換，是呀，像我們這樣的奴婢，要不是因錯被打死，就是被主家當作禮物去送人。

我并不知道我的下場會是什么。

在一次稀松平常的宴會上，我不慎被一顆珍珠絆倒，失了主家的顏面。我很清楚自己的下場會是什么，正當絕望之時，他替我解了圍，正因如此，主家認為他有意與我，便把我當成禮物贈與。

宴會散去，我與他同坐一輛馬車，我倆相顧無言，周圍死一般的沉寂。

“跟他回到他的府邸我會如何呢，被當成禮物的我是否會被他當作暖床奴仆，還是另外贈與他人，未來我要如何自處。”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他抬起頭笑著問我的名字。得知我沒有自己的名字，思索一番，便輕輕問我，'靜好'這個名字我可喜歡。

下了馬車之后，他為我安排了一處院落，清幽雅致，無人打擾。

在府中的這兩年是我過的最開心的兩年，這里沒有打罵，不用每日擔心出差錯，也不會忍饑挨餓，廚房的李嬸兒，總會讓我想到張家姐姐，她也會在半夜我最饑餓之時悄悄為我煮粥，可惜張家姐姐在原主人家的第三年便落水溺亡了。

猶記的莊子里有一條大河，張家姐姐最會鳧水，又怎會溺亡？原因卻不得而知。

那一段時間，我陷入了極大的痛苦。

“丫頭，今年新出的南瓜粥，想什么呢？快嘗嘗。”突然李嬸打散了我的思緒。

“李嬸子的手藝果然是最厲害的，好吃。”我夸贊道。

“蘇大人應該也還沒吃東西呢，他那孩子，總是忙到半夜，你待會送些糕點到大人的書房吧。”李嬸邊說邊準備吃食。

“李嬸，書房是府中的重地，我應該...不可以去的。”我頓了頓。

“無礙，你都入府一年多了，這一年你的種種我們都看在眼里，你到時候交給凌兒就好就好。”李嬸擺擺手道。

“唔...侍衛大哥，總是對我兇巴巴的，不敢去。”我故作害怕，但是能見到大人我還是很開心的。

“那孩子，就是死心眼，別管他，你就說是我讓送的，那小兔崽子還敢忤逆他娘不可，他要敢兇你，看我回頭不打斷他的狗腿。”李嬸笑著安慰我。

我提著李嬸準備的南瓜粥和糕點走向大人的書房，這么晚了，他的書房等還是在亮著，凌侍衛侯在門外，交給凌侍衛之后，告了別，我便輕輕走了，這是我第一次給他送夜宵，不知道大人心里可否歡喜。

不過有了此次，李嬸便經常會打發我給大人送糕點，每日如此。

但是見到大人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不過匆匆一面，他總是很忙碌。

我喜歡著府中的一切，喜歡著這自由的日子，看著池塘的魚兒游來游去，我也覺得是自由的。我知道，這些都是大人帶給我的，他帶我回府之后，從來不曾苛待于我。

我不喜歡跳舞，可是有天閑來無事在府中無人的聽雨閣合著雨聲，輕舞一曲時，發現他居然也在，他從身后摸出一把玉簫，一時之間，我霎時慌亂。

舞畢，聽他笑道“甚好！”

如此，我便也松了一口氣，心里也甚是疑惑他為何也在這里。

他似乎是看穿了我的疑惑，笑道：“雨天未免煩悶，聽崔凌說你在這里，便想著過來坐坐。”

“池中的錦鯉都被你喂胖了不少，前些日子賞魚時，都看到它們快在水里游不動了！”他笑著打趣我道。

“奴以為，他們沒吃飽，所以便喂的多了些。”我愧疚的說道。

“無妨，胖一些便更增添了些可愛。”他笑道。

這一段記憶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中，每時回憶除了羞愧還有暗暗懊悔平日荒于練舞，那日的舞并不是我的理想狀態。

大人對于每一個人都很溫和，笑起來更是如一股暖風浮現，我歡喜見到大人的每一刻。

有時我便會偷偷像蟾宮的月仙祈愿，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都在。

可是天不隨人愿。

京城突然出現了大批的軍隊，每日巡邏，日日人心惶惶，白日街道上小販們熱鬧的吆喝聲不再如往常。

府中人們也在逐漸減少，大人歸還了他們的賣身契，放他們自由。

一日，府中的管家把我們剩下的人召集在一起，說主家如今支付不起我們的月錢了，與其在這里還不如在外找份差事。

我知道，這些都是借口，大人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我不顧阻攔，沖到熟悉的書房門前，跪倒在門外，求著大人不要趕我走“奴兩年前若不是大人所救，恐怕早已慘死于原主人府中，奴不愿走，奴愿意陪大人共同度過難關，哪怕是讓奴現在下黃泉，奴也絕不會有二言，只求大人不要趕奴走。”

說著，他打開了房門，他還是如往常一樣溫煦，只是比往常更加的憔悴了，他笑著把我拉起來，笑著說：“怎會趕你走呢，只是府中現在困難，養不起你們了，等府中富足了，你們想要回來，府中絕不會有二話。”

“奴能吃苦，奴不愿走，若大人仍執意趕我，奴出了府門便會去投河！”我依然固執的說。

“你怎會如此...罷了，你先回房休息吧，不趕你走了。”他無可奈何的說道。

我歡天喜地的離開，大人一言九鼎，決不會趕我走了。

等我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后，看著不同于府中的裝飾，我甚是茫然，李嬸正替我擦拭額頭，看到我醒來，甚是歡喜。

“這是哪里，大人呢？”我虛弱的問道。

“這是青陽縣，大人說他過幾日便到了，所以派凌兒先送我們過來等他。”李嬸強笑著安慰我。

數十日過去，還是未有大人的消息。只是知道青陽距離京城已有千里，我便日日向李嬸和凌侍衛打聽。

一日，我見到李嬸紅著眼眶從集市回來，我便追問李嬸是怎么了，李嬸只是敷衍的說不過是摔了跟頭，不打緊。我的心里隱隱覺得不對勁，這幾天心莫名的慌張。

凌侍衛回來后，神情也與往常有所不同。

我知道，他們有事情瞞著我。

隨后的幾天，李嬸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我出門。

一日，趁著李嬸不在，我便向門外大街小巷的吆喝的小販打聽到，他被抄家的消息。

“這事兒，小娘子你還不知道？京城翻天了，一夕之間，多少世家大族都被抄了。其中還有這蘇家，從前得皇帝信任，嘿呦，那往日輝煌，嗨呀，嘖嘖嘖，不也在一夜之間，說倒就倒嗎？還不如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小販一邊嘆息一邊繪聲繪色得講到。

一時之間，我只覺得頭暈目眩。緩了好久，隨機心痛如麻。

他那樣好的人，那么溫和的人，怎么會...也不該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不信，李嬸告訴我他會過來的，他不會騙人的，他是不是在來的路上，過不來了，我要回去，要回去......

過了兩天，我裝作沒事人一樣躲過李嬸偷偷賣掉了自己僅有的首飾。

夜里，李嬸默默來到我的房前，遞給了我一些銀錢。

“靜好丫頭，本來想瞞著的，白天悄悄跟著你，看你進了當鋪，就猜到你該什么都知道了，這事兒瞞不住，根本瞞不住。”說著，便啜泣起來。

“嬸子知道，你對大人的感情與我們都不同，大人臨行前囑咐我們照顧好你，給你找個好人家，安穩的度過這后半生，躲在鄰居房后的馬車你凌大哥都看到了，你若真想去見大人，也不該夜里自己偷偷走，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我和你凌大哥商量了，是要回去人的，要回去的，大人遺骸還在被丟在亂葬崗被那些豺狼畜生們啃咬。”嬸子憤憤的說。

“李嬸......”我哽咽道。

“你凌大哥陪你回去，見他最后一面。明早出發，你也莫要自己去了。”李嬸邊替我抹了眼淚邊道。

次日一早，我便隨著凌大哥坐著馬車趕往京城。

我知道，他還在等我，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到了京城，我和凌大哥隱姓埋名，悄悄混進商隊，進了城，大人的府邸已被查封，大門上還貼著官府的封貼。

四處打聽，才知曉，他被扔到了城南的亂葬崗。

和凌大哥在亂葬崗沒日沒夜尋了兩天，才堪堪尋到了被一方破席包裹住的他。

“亂葬崗上人這么多，這不可能是他，不可能的。”望著遺骸，我喃喃道。

凌大哥讓我醒醒，這就是他。

把他安葬后，凌大哥帶著我回到了青陽縣，每日的我愈發懶散，對待任何事情都不上心。

李嬸看到這樣的我越來越著急，每日變著法的做些我最愛的吃食來哄我。

一日清晨，天還未亮起來，李嬸和林大哥也還在休息。

我悄悄來到鎮里的河邊，那天，霧很大，水很涼，我心里卻想著：

“蘇越，靜好來陪你了，晚了一些，你可怨我。”

“滴滴滴滴，啊!“我猛地坐起，身后一片冰涼，心里暗道“完犢子了，要遲到了！”

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都怪這個夢，待會兒趕不上早交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