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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念心清

火光漸弱,露出一地焦黑的殘骸。

清風徐過,殘缺的戲臺處卷起一道灰燼,又打著旋落在溫云長的面前。

她伸出手,穩穩接住,是一塊邊緣未燃盡的殘灰,僅剩的一線黑邊靠暗藏的火星余溫慢慢燃著,很輕。

風一帶,在手心打個轉,徹底碎作齏粉,隨風而去。

眼看手中殘灰不見蹤影,她才垂眼轉身,一雙圓溜大眼的大花臉就頂了上來。

不過就算臉上泥灰東一道西一道,亮晶晶的鹿眼、圓乎乎的包子臉,也難掩這圓臉圓眼的少女清秀的樣貌,可愛得緊。只是青綠色的裙衫沾滿了塵泥,倒更像是個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圓滾滾的青團成了精,裙擺還掛破了一塊。

但自己這一身土灰、汗水、血漬、酒液混雜,也好不到哪里去。

“這位是……”

她下意識退了兩步,頭一偏就瞟見后面面色不虞的狐晚花。

小姑娘先一步接過話頭:“我叫杜衡!溫……溫大俠,你好厲害!”

被搶了話頭的狐晚花只能憤憤瞪了一眼小姑娘的背影,沒好氣地補充道:“從墓群里掏出來的。就藏在余祐旁邊的棺材里,你余兄說身體是她救下的。”

抬眼又是幽幽望向溫云長,好似看忘情的負心郎,“你倒是關心她。”

溫云長頓時笑了起來。她的五官本就硬朗鋒利,不笑時像是一柄鋒芒畢露的刀,眼下露出完全放松的笑,眉眼柔和下許多,如冬雪化水,寒刃裹鞘,多了些截然不同的味道。“只是多了個人,難免有些好奇。”

“多虧了狐兄及時趕到,我就知道狐兄果然靠譜!”她夸得坦蕩,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盯著狐晚花,眉眼間好似未燃盡的火星,“若不是狐兄心細如發,及時找到藏酒洞,搬酒救場,我一人也難敵邪祟。”

鬼境的陰氣濃郁,谷間黑氣遮眼,哪怕只是陳忠一干魂體也看不清楚。

可這些對她來說,恍若無物,她不僅看得真切,還聽得清晰。

居高臨下的山洞是個好位置,能將山谷的風光盡收眼底——悄然盤臥交織的鬼藤,無聲化頭的樹冠,以及……無火自燃的藍火,還有乖張跋扈的……狐兄。

濃郁的煞氣在身,可肉眼見鬼神,亦可肉眼見炁,辨炁識人。生靈各生其炁,顏色因人而異,各有其形。比如某人周身紅炁環繞,炁體流動自然,多為熱心喜冒險之人;若周身暗紅尖銳,則易怒多焦。

但是,短短三日,淡金色的昆河狐貍和淡金色石城郡人,金炁不能說是十分相似,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巧合?她才不信什么巧合。

長路漫漫,若是沒有毛絨絨的東西作陪,那多無聊。溫云長看著崖下非人間的對峙,唇畔勾起勢在必得的笑意,我遲早要抓住你的狐貍尾巴!

火星的余溫依舊滾燙,燙得狐晚花不自在地別開眼,撓了撓臉,“也,也沒那么厲害,還不是靠你說的小路才找到的。”

“他們每年一次甘水宴,所以必有酒水存儲。”

溫云長將酸臭的破布塞到他手中,他額角隱忍地跳跳,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別開臉,一手捏著鼻子抖開,斜著眼打量上面的字跡。

燒之……木偶雖成精,但萬物相生相克之道不變,火燒確實可以一試。

“這一帶石林密布多溶洞,溶洞內常年陰濕,暗河相通伴風穿行,藏酒最佳。”溫云長細細交代,生怕他們找不到地,“你從這條小路下去,在藍潭旁應能尋到車轍,你帶著余兄盡快搬酒,我在山下盡量拖延時間。”

毛茸茸的腦袋擠斷兩人間的視線,小姑娘眨眨眼,跟著湊上前,按不住興奮的大眼睛亮的嚇人,卻也將她的眼睛在人前暴露個干凈,澄明透亮,不含一絲雜質,“大俠大俠,你剛剛那一招飛身撩刀怎么做到的?真厲害!”

說著,手作劍指比劃,不過還沒比劃兩下,就先差點把自己打了個結。

“以腰帶臂,沉肩提肘。”溫云長輕笑著伸過手,點了點她僵直的肩膀,不著痕跡地擺了擺頭,“錚……”短暫輕微的耳鳴,好似幻覺。

又一陣清風過谷,竹葉輕擺,眼前人還在滔滔不絕。

錚——

“溫大俠!”

“溫三娘!”

“狐崽!”

抓到了,狐貍尾巴。

呼——

火折子應聲而亮,溫云長終于將自己從一片漆黑中解救出來,打量起四周。

洞穴僅半人高,洞口原非大敞,應有巨石遮蔽洞口,如今只剩裂紋滿布的一半,周邊碎石土塵散落。

她身形高大,此時只得半跪在洞口碎石間。

怎么又到這里了?

向內穴道還是一如既往的深幽,一眼望不到頭,黑暗蜿蜒的洞道不知通往何處。

只是向外,卻不似午時才來的敞亮,陰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

忽的,又是一道悠長的蘆笙響起,接連不斷的、輕快的蘆笙聲齊鳴,迎著溫云長向內探去。

溫云長果斷轉身,熟練地舉著火折子,一邊向內爬去。

開玩笑,外頭黑不溜秋的,誰知道出去是什么鬼地方。

再往里洞道果然漸高,她逐漸站起身來。

洞道中尖銳的碎石遍布,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明暗晃動,洞內的蘆笙聲不知什么時候也停了,幽長的洞道只剩嗚嗚哭嚎的風聲。

一人寬的窄道前方突然多了一道隱隱約約的身影,是之前沒出現過的。

沒有影子,也沒有陰氣,不是鬼,也不是人。

汗水一點點浸透了溫云長的衣裳。

額頭和太陽穴突然一陣短暫的刺痛,她胡亂摸了一把,卻沒有傷口,甚至很快化作一股暖流,連帶著先前的頭痛都緩解了一些。

“杜衡,你到底行不行?”

“沒錯啊,是這個穴位啊,怎么沒反應吶?”

“你不會是記錯了吧?”

“你才記錯了!穴位圖我閉著眼都能畫出來!再說了,有本事你來,沒本事就閉嘴!余兄快把他拉出去,都說了家眷到外面等!”

“你……”

那隱隱約約的身影時不時回頭張望,干瘦的臉上滿是驚恐,腳步卻不曾停下。

嘩啦——

溫云長跟在他身后暗暗數著,果不其然,看著那身影差點一腳把自己送到閻王殿去。

那掛著山羊胡的男人倉皇地往里爬了又爬,癱軟在洞道里,一只褲腿已經濕透了,沾在腿上。

她記得洞道出口是一處寬敞溶洞,但出口正接一池黑潭,僅有半尺的沿邊小路可繞潭而行。

如若不察,一時欣喜而出,便會一腳踩空,跌入黑深如淵的池中。

嘯嘯而過的風得溫云長渾身一涼,虛影一晃而過,不見了蹤影。

兩側朱墨兩色的祥云縈繞,迎著她往里走去,滿室陶俑侍從自堆積如山的大小石塊中穿梭而來。

靈動飄逸的飛天仙人倚鶴騎虎而過,雀舞鹿鳴,星辰流云間異獸雀躍,身后墜著一座云霞環抱的車輿。

仙人靈獸倏然消散,靜默如初。

一點星光驟亮,青銅棺靜臥其間,四壁刻有浮雕,左壁伏羲托日,右壁女媧托月,人首蛇身,兩尾交結。

“容赫者,原名原籍不詳。憶吾生五十余載,不過幸耳。生于亂世,流難至潭州一帶,身無長物。十三投身行伍,然身形未成,手無寸鐵之力,幸得老卒關照,方茍全性命于沙場,累微末軍績。二十幸得今上賞識,隨奉左右,習得兵法,吾非天縱奇才,惟勤補拙,后又幸蒙上賜神兵利器,助君拔西南諸地,超擢鎮南大將軍,統帥千軍,護佑西南安定二十余載。回首戎馬半生,恍如隔世,感淚涕零。今感大限將至,幸得無主洞天,吾知上心憂疾于西南,此生君恩難還,愿歸土于穴,永鎮西南。”

一代名將,也不過寥寥數字……

她細細地、一字一字地讀,一句一句地背,好叫它刻在腦中。總得有人記著,總得有人知道吧。

忽的,虛影再現,眼底盡是貪婪的狂喜,從棺里抱出個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倏”的一聲如離弦之箭沖向她!

兩人相撞,虛影盡散,一股沖天的煞氣撞入溫云長心口,帶起她鬢邊散落的黑發。

她猛地一頭栽入棺里,心中噴涌出漫天的戾氣,又勾起難言的亢奮,猩紅之炁無故自溢而出,如同回家一般充斥著整個棺槨。

錚——

刺耳長鳴,腦中炸開如萬針扎入般的劇痛,視線潰散,汗珠落入眼中,辣得她眼中生疼,再也支撐不住,哀嚎出聲,顫栗不止。

“快來快來,溫姐姐動了,有反應了!有反應了!”

她臉上憋得一陣紅一陣白,雙手死死抓過后腦,只恨不能將腦子一把劈開!

厚重的血腥氣纏繞鼻腔,耳邊號角長鳴,“殺——”

睜開眼,眼前血色如網,恍惚間,寒光迎頭劈來!心底莫名涌起的興奮讓溫云長渾身忍不住地戰栗,這是哪?她該干什么?

興奮的血液在體內沸騰,猩紅之炁隨著大顆大顆的汗珠止不住地流出,愈發濃艷,紅得發黑,一層一層鋪在棺中,又一層層干涸,濃稠粘膩。

對!她該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噗呲一聲,溫熱的血液濺在臉上,一道身影擋住劈來的大刀,倒下的面容破碎,近乎分成上下兩半。

陳忠!

溫云長的意識一瞬間的清醒,又陷入無盡的混亂中,她在哪?

戰栗隨著興奮消散,取之而代如烈火焚燒的炙烤。

好燙!

“啊——”一旁探頭探腦的兩人被她的一聲慘叫嚇退兩步,這……他們可什么都沒碰,連針都早取了。

“溫云長?”趴在塌邊的狐晚花猛地支起身,擔憂地看過來,輕輕拭去她額頭冷汗,兀自出了神。

恍惚間,榻上滿頭冷汗的人與記憶中的小臉再度重合,一股濃烈的無力涌上他心頭。

這人從小就體弱多病,前七年里苦藥金針就沒斷過,吹風病、喝涼水病、情緒激動點也得病……燒得糊涂的日子比清醒的日子還多,那時也是就這樣躺在床上,他就一日一日在榻上陪著,不知她下一次清醒是什么時候。和今天不同的是,她兩只手里定要死死攥著自己的尾巴,誰要抽開那么一點,她就睜開燒得迷迷瞪瞪的眼睛,一雙黑白分明、駭人心神的眸子初見端倪。

想著想著,他甚至無端生出幾分怨恨來,恨她再出現,卻認不出自己;恨她這三年不知所蹤,再出現卻又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只恨自己這人身無用,相逢不過兩日都沒能護住,連她最喜歡的毛茸茸的狐貍尾巴都不能肆無忌憚地塞到她手里頭做安慰。

“狐晚花?”杜衡伸過個腦袋瞧他丟了魂的模樣,又看看榻上昏迷的溫云長,最后瞅瞅沉默寡言的余祐,頓時感覺壓力倍增。

怎么一個正常的都沒有。

狐晚花驀然回神,手中軟帕都攥出了印,不情不愿地挪出個身位示意杜衡上前,“你再看看,她盡出些冷汗。”

溫云長掙扎中觸碰到冰涼的青銅棺壁,又猛地收回手,好似摸上燒紅的滾燙鐵板,劇痛刺得她眼前發黑。

娘,好痛……她想回家,她只是想回家見見娘親,她想回家!

“狐崽啊,你要學會求己本心,心定如山,才能夠控制它。”男人的聲音總帶著些吊兒郎當。

“說人話。”

“你今日的凈心咒還沒背。”

“道隨……”她嘴唇翕動,聲音細若游絲。

“溫云長,狐崽狐崽,你說什么?大點聲。”狐晚花一下擠開擋在身前的人,耳朵幾乎都貼到人嘴上了,也沒聽不出個好歹來。

塞進她手中的蔥指被捏得發白,不知是疼的還是急的,不知是她的還是自己的,交疊的手汗津津的。

“你離那么近都聽不清,還指望我們?”被一把擠開杜衡一臉嫌棄地看著他,“你不行就閃開點。”

“道隨所感,應變無停,智慧明凈,三魂永久,魄無喪傾,一念心清!”

灌滿棺槨朱褐之炁瞬間倒流回體內,木塌上的人驟然睜眼,劍眉星目,光華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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