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犬酒吧,地下層。
粗糙的灰色墻面如粘稠的液體般流淌,有隱約的血管輪廓于天花板上浮現,緩緩搏動,慢慢將石質地面浸染為淡淡的肉色。墻角幾乎要凝為實質的陰影中,有怪誕的輪廓若隱若現,蠕動著將要爬出……
就連沉悶的空氣中也彌漫著如盛夏的海鮮市場市場一般的腥臭,讓霍恩肺部一陣麻癢,忍不住捂住胸口,咳嗽出聲。
——這就是*邊界化*?
自一派魔境之中,一只干瘦枯槁的手臂從行將干涸的血池之底里伸出、延展、隨后是抓握。
跨越了漫長的距離,將廢墟一片的上層倉庫內,三條腿還時不時抽搐一下的龐大軀體握在窄小的手心,超越了生物力學與杠桿原理的束縛,不容抗拒地將其拉下。
已經初步轉變為生物質的天花板識趣地向兩側讓開,失去了支撐的“貝洛克”殘軀便“噗通”一聲落進了血池里,卻不能濺起哪怕一片波紋。
用扭曲異化的八根指尖劃過【渴血獵犬】的尸體,隨手拈起一片被炸碎的骨頭,皮肉松弛,滿是皺紋的手掌中心便掙扎著撕裂出一張滿是無序利齒的大嘴,吞下“貝洛克”的殘余。
“咯嘣、咯嘣。”
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傳來,額角冷汗流下,欲哭無淚的霍恩卻不能轉身逃命,甚至連捂住口鼻都做不到。
因為有一只眼睛正盯著他的影子。
有類似菌毯的結構從石質的地面上長出,牢牢地禁錮住地面上影子的邊緣,讓霍恩身軀動彈不得。甚至有涼意還在不停向內浸染。
視線前的光幕上,鮮紅色的警告彈出,又被新的警告覆蓋,最終重疊為一個大大的【危】字。
淺嘗一口貝洛克,手掌中的大嘴翕動,以一種令人惡心的沙啞聲音做出了公允的評價。
“狠辣有余,貪婪不足。在【血】之道途上的資質勉勉強強,在【刃】之準則上的積累也就那樣。”
“假以時日,給予足夠的資源,未必不能干出一番事業來,但最多也就到此為止。想要踐行天命,解答謎語,抵達【通曉】之位,難,太難了。”
“不過——”
“本來是來看看誰攪亂了我的儀式場,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無數密密麻麻的眼睛一起偏轉,帶來足以讓密集恐懼癥患者當場升天的壓迫感,映照出霍恩的面孔,眨動之間帶著有如實質的驚喜。
已然,垂涎欲滴。
霍恩也沒想到,有一天,真正看到眼睛里滴出水來這個描述,是在這種不知道是人還是怪物的東西身上。
從最開始到如今,是個怪物就想來啃一口自己嘗嘗味道。好容易熬到大結局,放在電影里,就好比勇者用*村里最好的劍*,喊著友情啊羈絆啊什么的,好不容易擊敗了魔王,救出了公主。
然后一出宮殿,就看到哥斯拉的大頭守在外面,大嘴抿出一個靦腆的微笑,向勇者噴出炙熱的鼻息。
“老弟,等你好久,總算出來了,咱倆再來碰一碰?”
擱誰身上不得眼前一黑啊。
就這樣也就算了,都作為幕后BOSS出場了,結果開口第二句話就讓自己繃不住。
太陽在上,原來你也是變態!
看看人家吉姆·貝洛克,生前是一位爽快漢子,死后是一條爽快狗子。該殺就殺該吃就吃,絕不含糊。活的窩窩囊囊,但死的風風光光。
怎么到了你這里,就變成含情脈脈眼睛滴水的畫風了?
你不對勁!
過于強烈的不妙感從心底涌上來,迫使霍恩不由自主地夾緊臀部肌肉,臉色蒼白。
別人饞我身子,你難不成饞我溝子?
這樣的事情不要啊!
“純凈的蘭開斯特之血,日落之路——”
大嘴張合,竟然震動空氣,發出桀桀桀的怪笑。枯瘦的手臂朝霍恩一把抓來,氣勢洶洶!
情急之下,霍恩只能張開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嘴,急切地為自己正名:
“大哥別啊我真的不喜歡像你這么老的——”
于是伸出的枯槁手臂懸在半空,戛然而止。
不是,你還真聽話啊?
凝視前方,霍恩有些懵逼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覺。
不對,不是聽話。而是,有什么閾限被打開了,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比霍恩察覺得早得多也清晰地多,血池中,密密麻麻的眼睛已經全數睜開,猩紅色的光芒瘋狂地閃爍,如臨大敵。
伸出的尖銳指尖正對霍恩眉心,只差一絲一毫的距離便可以真正觸碰,如敲雞蛋一般撬開霍恩的頭蓋骨,飽飲腦髓與灰質。
可惜的是,這一步,猶如天塹般,近在咫尺,卻跨而不得。
因為神說:
你只可到此,不可越過。
狂傲的浪,要至此止住!
霍恩腳下,模糊的影子邊緣驟然變得鋒利,涇渭分明地割斷了與菌毯之間的邊界。無形的桎梏被驟然解開,讓霍恩身體一陣輕松,卻不敢立刻逃之夭夭。
因為有淡紫色的尖銳棘刺沿著霍恩的影子長出,蝴蝶蘭的芳香莫名飄散,有好似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此起彼伏。
“乒、乒、乒、乒!”
被邊界化隔斷出入的下層倉庫內,一道門扉被粗暴地鑿開,隨后是又一道,再一道!
在比之前的爆炸影響還大,一陣高過一陣的震顫中,還滯留在獵犬酒吧的人群尖叫著沖出,卻無一人靠近少女身邊兩米的范圍,好像有一道無形的墻橫亙在她身周,讓人潛意識地避開。
斜靠在獵犬酒吧招牌下,之前被撞壞的大門門框上,金發的少女面露嘲諷之色。墨鏡之下,眼中的紫色光暈如水波般蕩漾,漸漸盛烈。
“終于,急了?”
抬起手,維羅妮卡下意識地摸向腰間,卻在最后一刻止住,改為五指攥緊,握出一個秀氣的拳頭,向下狠狠揮去。
于是,隔著層層樓板,邊界之墻,棘刺生長,蔓延,如箭般沖出,在空中顫抖著自我分裂,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
直到如一場淡紫色的暴雨一樣,傾盆而落!
轟!
在一瞬間跨越了空間上的距離,棘刺之雨輕而易舉地撕裂了猩紅色的倉促防護,一往無前!
沒有對準隨時可以舍棄的手臂,而是直刺真正的力量來源。淡紫色的暴雨將無數眨動的眼睛打了個粉碎,連同【無饕之杯】的徽記也綻出道道裂紋,行將破碎。
一擊重創!
可血池底部,新鉆出來的一只眼睛卻流露出慶幸之色。
“還好傳過來的力量不多,可以及時撤離。”
“伯米爾翰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怎么會不聲不響地冒出一個【使徒】來?防剿局前來干涉了?”
“還好,準備已經基本完成,只要自己找到觸媒,推進儀式,補全最后一步……”
“那么,長生在望!”
于是眼睛翻轉了一圈,就地收縮,沿著血系鋪設的通道回歸、回歸、回歸……
“怎么回事?!”
本來順暢的管道如今就像是被誰裝了一個關得緊緊的閥門一樣,讓力量死活回不去!
禁錮在原地,眼球卡在逃與不逃的邊界上,動彈不得。
因為少女攥緊的拳頭松開,好像握著一把無形的鑰匙,輕輕旋轉。
“咔噠。”
有清脆的鎖簧碰撞聲響起,臨時構造出的邊界已然在瞬息間易主。作為力量樞紐的血池被一個意志牢牢攥住,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力量逃逸。
——為他定界限,又設門與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