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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得了便宜的妖

  • 碧水長流
  • 破破
  • 12911字
  • 2024-10-14 16:26:22

我一覺醒來,神智還未清明,便模糊看見床榻前坐著一個人。

閉了閉眼再睜開,所見并非幻影。一步之外坐著的正是我碧水館的阿蓮。

碧水館本是凡間單臼溝里一座半新不舊的小宅子。剛發(fā)現(xiàn)時,不似四海八荒盡頭處的淺灘子這般空蕩寂寥,初初卻也是蛛網密織、塵埃累累的模樣。我游歷至此時,原想避開雷公電母當值時落下的幾滴雨水,躲到這個宅子里靜一靜心。不料往里走不到幾步,發(fā)現(xiàn)里面竟有一潭清水,似是從山澗處匯聚而成,清澈見底。池邊的苔蘚也是綠油油鋪得厚厚實實,像極了幾萬年前我尚是一尾小青蛇時住的碧水淵。我看著這一片湛綠的顏色,滿意得不得了,便腆著老臉問玉帝老兒要了這凡間“仙處”作為我府邸。說腆著臉,那確然不為過的。我掛著“青離元君”的虛號,不曾務任何實事,唯一做的就是給那些下凡渡劫的仙君們備一些去毒清火的良藥。是了,我本是毒蛇一條,下毒解毒就像那吃飯睡覺般自覺自然。再則,每次玉帝老兒在靈宵殿的早朝上,見我無所事事狀,都擺出一副整宿便秘的臭模樣,連累眾多仙友上朝一見我都紛紛提心吊膽,擔心禍水引到他們身上。要是我在凡間常駐,仙僚們應是歡欣鼓舞。

趁著一鼓作氣的新鮮勁兒,我在斑駁大門的正上方掛了個匾子,揮一揮衣袖,便在上面行云流水地寫下了“碧水館”。在小潭子外樹了塊木牌子,上又行云流水地刻下“碧水潭”。在歪脖子棗樹下布置了一張石板桌,四條石板凳,后想了想,認為碧水館應是人丁稀少的,便又撤了兩條。我看著這副收拾妥當?shù)脑郝洌[隱覺得似曾相識。估摸著看多了民間的宅邸才有了這熟悉感,于是也就釋然了。

我便在這碧水館住下了。

過了幾天覺得無聊,我念了個訣,踏了一時辰的祥云,去碧霞元君“碧宵府”里取了他家池子里養(yǎng)的蓮花籽,往碧水潭扔了下去,幾年也不見動靜。真是好生無趣。跟四萬年來的每一天都一樣的無趣。

倒是碧霞自知道我的府邸后,時不時地來碧水潭邊見他的蓮花。我們蛇族本來性子就涼,不喜和別人家擠在一個地方,也不喜和人家自然熟交上一群酒友。若不是碧霞元君名號里有個我喜愛的“碧”字,若不是碧霞元君和我在凡間時還有點交集,我也定不會和他有所往來。當然,人家也不見得想和我有往來。大家都在天庭里有所執(zhí)事,見著玉帝也是畢恭畢敬,誰愿意和玉帝老兒交惡的老婆子交個朋友呢?

那碧水潭仍是一片清澄。陰天的時候,我便恢復成青蛇的模樣,懶懶地泡在碧水潭里,見天上的烏云慢慢歸攏,偶爾想著此時九重天上,一群仙僚在玉帝那兒講這個道說那個法,各個裝得道貌岸然的模樣,私下里還老往凡間溜達。上次居然還在勾欄的后門那兒撞見了太白金星,認出我后,慌慌亂亂地平地踩了朵紫紅祥云,直接飄走,嚇得旁邊姑娘眼睛翻白當場昏厥,真真是仙風日下。

我?guī)缀蹩煲洷趟独镉锌蒙徎ㄗ训氖虑榱恕D橙諒木胖靥焐咸侠暇抢飵兔挼せ貋恚拱l(fā)現(xiàn)碧水潭長出了碧綠碧綠的小荷葉尖尖。雖只有那么幾片,但那綠得純粹的顏色我再歡喜不過了。又過幾日,那幾枚綠葉間開了一茬蓮花,傲然挺立在碧水潭上,白得如同凡間天山上的白雪一樣。蓮花香氣撲鼻,時濃時淡,這破宅子也竟然有了股仙氣。我活了四萬多年,按道理也不求那些虛無的東西,但仙氣那么一飄,我覺得頭上戴的元君虛號帽子實了些,從玉帝老兒那里遭受的鄙視也少了些,便常常在碧水潭邊喝喝水嗑嗑硬果子賞賞蓮花。想蓮花花期也就一個月,不久就能摘蓮蓬吃,竟生出點詩意,興致盎然地念道:“江南風景秀,最憶在碧蓮,娥娜似仙子,清風送香遠。”

不曾料想有一天,蓮花沒化出個仙,倒先化了個妖出來了。

那蓮花精化成人形模樣時我正好和碧霞元君喝茶。

當時蓮花早已敗落,蓮葉也殘黃,日頭剛好斜斜地掛在遠遠的地方。我坐在小石板凳上,身子靠在后頭的棗樹,正懨懨入睡。可碧霞翹著二郎腿,扇著把扇面刷得金黃金黃刺人眼的逍遙扇,一副屁股粘在石板凳上不想離去的模樣。

碧霞折起扇子,扶了扶繡著銀色云紋的衣擺,挑了挑眉毛,好整以暇地問我:“小青,你可聽說最近那座籍凡山異動得厲害?”

我拿起瓷杯,抿了口水:“裴離,莫再叫我小青了。好歹我大了你這么多歲,你喚我一聲太婆婆都比那勞什子小青強。”

裴離是碧霞入仙籍前尚在民間做太子的名字。記得他做太子時,我還去幫他渡過一個劫。那時習慣喚他聲裴離。雖過去了幾百年,在天庭乍一見面,還是本能地叫了聲裴離。這茫茫天庭一眾仙友里,怕只有我叫他這凡間的名號了。

碧霞“啪”地將扇子打開,扇了扇,笑道:“你本是一條青蛇,叫一聲小青,又有何妨?再說,你叫我裴離,我不也應得好好的?”

我本在院子里曬曬太陽養(yǎng)養(yǎng)神,看不慣他不管時節(jié)都要紈绔子弟般耍一耍扇子,一小撮風不停地撩著我頭發(fā)爬上臉,撓得我心癢,便沒好氣地說:“你可知民間叫‘小青’的也是一條青蛇,是人妖孽緣里頂頂沒用的角色?本元君可是那樣沒用?”

碧霞笑容深了些。他在凡間的太子不是白做的,舉手抬足間都有逼人的貴氣。這一笑,貴氣里又夾雜了些妖孽味道,定力不足的小妖精怕早就被勾去了魂。

他用扇柄支了支腦袋,尖著下巴問我:“那公平點,你告訴我你原來的名字吧。”

我擺擺手:“我本就叫青離。”

碧霞身子掛過半張石板桌,扇子點著我的鼻子說:“不可能,哪有封號和原來名字一樣的道理?”

我把他扇子撥開,說道:“如若不信,你去問別人便是。要打聽到了,也告訴我一聲。”

碧霞不甘不愿地悻悻然:“這天庭比你還大的仙子還有幾個?難道我問太上老君那只老狐貍去?那還不如直接問玉帝。”

我說:“是啊。我老成這樣,怕沒幾個人記得當初的事情了。我也忘記得厲害,零零落落也就剩下最近幾百年的記憶了。”

年紀大了,和小輩們說話總是有點倚老賣老的態(tài)度。懶得和他們理論時,便搬出一副惶惶終矣的臉孔,每次我和玉帝僵持時,一拿這個殺手锏,玉帝就給我個臺階下,極其好用。

碧霞抬頭,臉上有點潮紅,眼睛晶晶亮地看著我,慌忙地說道:“你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你作甚要做個老太婆的樣子給我看?”

我撲哧一笑被他逗樂:“罷了罷了。我不做老太婆的樣子,但又不是個小姑娘,哪那么多心思去猜這個意思那個意思的。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吧。”

話音未落,忽見碧水潭水波漣漣,眨眼間又有溫泉般汩汩的水花冒出,不過須臾小潭子居然卷起了浪花。我和碧霞兩相望了望,心知這怕是有小妖精化人形了。想我元君活了四萬年,卻沒想到眼皮底下養(yǎng)了個小妖精竟不得知,常常泡在那里給水潭子渡仙氣。這妖精有我這口氣的幫忙,少修行了個千百年,怎不便宜了她。我一邊作法防止有什么變故,一邊怨念自己徒有四萬年的修為,卻不曾發(fā)現(xiàn)方圓一畝地的變化,這法力差得不是一丁半點,讓碧霞看去,真丟了幾萬年的老臉。

做法時,我心里還有一絲元神想:碧水潭共三間房,比不上碧霞那里金碧輝煌、亭臺疊疊的奢侈浮夸,不過對于孑然一身的我足矣。一間搭了個灶臺,一間書房,一間寢室。不多不少,收拾起來快,也沒有寂寞的光景。要是碧水潭里出來個蓮花精,就湊活湊活擠在一張床板上。天寒地凍時,有人幫忙暖床捂?zhèn)€被窩,天長地久細水流長,必然也能培養(yǎng)出個姐妹情深來。不能做到民間傳誦的白蛇青蛇那份上,但能在睡前有人聊聊天話話家常也是個好事情。

我法沒做完,便看見一男子一絲不掛地站在我面前。

我活的時間太長,憋得實在無趣時就跑到凡間聽曲兒。前幾天剛去看了一折戲。淡淡一杯菊花茶香氣還未散開,臺子上就咚恰咚恰地演上了。戲文說的是一鯉魚精為了傾慕的書生,不愿為仙歸隨南海,忍痛拔鱗,和書生締結良緣的故事。我喝著茶看著鯉魚精舞著長長的白鍛水袖,咿咿呀呀抱著書生說情話,旁邊的蓮花精丫鬟傻傻地替那鯉魚精把門望風。我心想九重天上不說有沒有為了那溫柔鄉(xiāng)而舍棄修為的神仙,連像這蓮花妮子一樣情深意重的神仙都怕找不著一個啊。我一唏噓,又多看了看那畫著小紅腮穿著小綠襖的蓮花精,于是乎,我便認為,從我這碧水潭里跑出來的也應是個小紅腮小綠襖的妮子。對,是妮子!

但萬萬沒想到,這蓮花精竟然是個男兒郎!

我就這樣盯著這個赤條條的蓮花精,又將戲文里那妮子回憶了一遭。回憶間,碧霞念了個訣,幫蓮花精加了個避羞的衣物。

我這才隱隱覺得老臉燒得厲害,怕是一路紅到了耳根子。

這委實不是個有節(jié)操有修養(yǎng)的老婆子該有的樣子!

但我很快清了清喉嚨,繼而有節(jié)操有修養(yǎng)地打量了他。

蓮花精剛化人形。臉上還有滴滴水痕。因是朵白蓮花,皮膚也是白得彈指可破。眼神有些恍惚,睫毛上掛的一抹潮水在陽光下折射出了彩色的光。

還沒待我看清,他抬手將眼睛一抹,終于將眼睛完全睜開。

我心神一晃,覺得后腦勺突突地疼。我從有記憶以來,自覺最喜歡綠色,越是純粹的綠我越喜歡,這喜歡帶有點變態(tài)的執(zhí)拗,哪怕是名字里含個跟“綠”字有關的,我都愛屋及烏般覺得甚好。這蓮花精的眼珠子綠得發(fā)亮,如那碧水潭清澈的泉水一望到底。按理說應是我喜歡的色澤。但不知怎么的,我看這綠色更像是一個無底深淵,跌進去便入了誅仙臺般毀人終身。

蓮花精眨了一下眼睛。因離得太近,我都聽見黑色濃密的睫毛眨眼時劃過的聲音。我覺得今天唐突得厲害,便又往后退了幾步,整理了一下儀容,端出老太婆的架子問道:“你好大的膽子,竟在我面前兀自修仙!”

恩,就是這個占據山頭居高臨下的氣勢。

這下?lián)Q蓮花精盯著我看,仿佛絲毫沒聽見我的斥責。

我這氣勢便一下子落到了山腰上。剛想提一提氣,說上幾句,就聽見碧霞在邊上踏前一步,喝道:“放肆!青離元君可是你等小妖……”

還沒等碧霞那氣勢恢宏的樣子擺譜完,撲通一聲,蓮花精已昏倒在地。濕漉漉的黑發(fā)如絲綢般鋪在青石板上,襯得蒼白的面孔如月色渡過。

我俯下身探了探鼻息,緩慢綿長。應是化人形消耗太多修為,累倒了。

碧霞看了看地上躺的一坨身形跟我說道:這蓮花是從我那里要去的,自然這蓮花精也屬于我的。我這就帶他走吧。

我將蓮花精扶起,渡了他些修為,抬頭跟碧霞說道:“罷了。你先回去吧。這蓮花籽雖然是從你這兒要來的,但要說他修煉成精的這幾年都在我這里。人家修煉要做幾千年的事情,這蓮花精幾年便做到了。要被天庭里幾個老頑固知道了,還不非得嚼上幾句?反正我也不常去天庭,現(xiàn)在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玉帝要是不想見我,興許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于情于理這蓮花精都該養(yǎng)在我這里。他若心存歹念,我廢了他便是。若是有心向善,我助他一力,也算是對天庭有個交代。”

碧霞把玩了一下扇子,思忖了會兒,道:“要不我念個訣,再添個屋子。不然也沒地方可住。”

我笑道:“這可不是你天上的碧宵府。晚上我給他收拾一下書房,正好我這缺個雜役,以后他就住書房,替我守守門望望風吧。”

不管是雌的還是雄的,我也想有個戲文里那樣的蓮花精了。

碧霞想說點什么,但我主意已定,也不好說什么,便施施然地離去了。走出宅子沒多久,又回頭說了句:“畢竟男女有別,晚上你可要關好房門。”

我臉紅了紅,想我四萬歲的老太婆本應在他人眼里如同碧水館的桌子凳子般沒性別,他卻還留神這個事情,真是個細心體貼的仙人,也不愧我在凡間照顧他。

我說道:“人家十七八歲的少年,還想爬我四萬歲老身子的床頭嗎?要說關好房門,也便是關好書房門才對。省得老身孤鸞心一動,見色起歹心才是啊。”

說完,我還傻樂了一下。

碧霞惱得把扇子一開,襯著一大片金黃色說道:“你們蛇族都是不老的妖精。民間的蛇油膏都快賣瘋了。你自己照照鏡子去,你可有四萬年歲數(shù)相應的模樣?”

說得我心里一個甜。

我繼續(xù)傻樂道:“如若他真要起了色心,我這個四萬歲的老仙還要怕一個剛成人形的小妖不成?他要敢有那色膽,我立馬一掌把他打回蓮花籽,明兒就給你燉粥送到碧宵府去。”

碧霞已回身走了幾步,不甘心又轉過身說道:“你四萬歲老仙的宅子里不是不聲不響地養(yǎng)了個三年成人形的蓮花精你還不自知嗎?我怎知不到一晚上,你修為再渡他個一半,他便直接入了仙籍將你打個落花流水?修為是修為,法力是法力。你修為遠在我之上,法力卻不如我一半。以后要有個什么人偷了你修為,你都不曉得如何自保。”

說話他抿了抿嘴,狠狠地扇了一下,飛舞起幾絲黑發(fā),終于轉身走了。

年輕人容易激動。話還沒說上幾句,就上綱上線地和我吵上了。唉,隨他去吧。

不過話倒是也沒說錯,我不知不覺在這幾年里,渡了這蓮花精些修為,剛剛又渡了他一些。修為于我像是那碧水潭的源頭水一樣,嘩嘩地流逝掉,也不曾可惜。一老婆子要這么多修為有個什么用呢。

到了日頭更斜的時候,蓮花精終于睜開了眼。

我坐在石板凳上喝著剛才碧霞給我泡的茶。說是西湖邊上的龍井,泡給小青喝最合適。這小孩子,說話也沒個大小。茶涼了,喝下去不太舒服。

蓮花精從青石板上爬起,不聲不響地在我對面的石板凳上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起來。

這真是一朵自來熟的蓮花。

因我剛渡了他一些修為,蓮花精白皙的臉有了點血氣,嘴唇紅潤了,神情也生動起來。這么看來,他比那戲臺子上唱的小生可英俊多了。

我不說話,他也便不說話。靜悄悄的碧水館只聽得山澗流水落入碧水潭的叮咚聲。

真是沉得住氣。不愧為是我碧水館養(yǎng)出來的蓮花。性子隨我。

想我老婆子四萬歲了,一個人的日子過得跟那冬日里的片片白雪般數(shù)也數(shù)不清。你不說,我樂得清靜。

前些日子我閑得無聊時,讓碧霞打發(fā)他家雜役在院子的東邊開墾出一片地方。又問他要了不少種子,撒得滿滿當當。一季過去,各種種子打了打架,留下一批頑強的綠油油不知名的菜葉,正好被我現(xiàn)在摘來做飯吃。

摘完菜,我踱進灶臺間,撒了一鍋水。等水沸后,將洗干凈的菜葉子放進去煮了煮。等水再沸時,我將菜葉子撈起,又舀了勺湯。兀自喝了幾口,想想外面坐的啞巴,便再尋得一個碗,洗一洗也盛了一碗端出去。

雖說仙氣能當飯吃,但實實在在的東西吃進去還是比仙氣有幸福感。

蓮花精看了許久菜葉片子,小小心心地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后,仿佛嫌它味道不好,又用墨綠的眼睛盯著我。

我不去管他,將我碗里的菜葉吃了個精光后,見他碗里的菜葉湯不見少,伸出手想端過來自己喝。

還沒等我夠到,蓮花精已經捧起那碗,咕咚咕咚連湯帶葉地喝了個見底。

喝完后,他又盯著我看。

我想欲速則不達,你看蓮花精三千年縮成三年化成人形,不單是個啞巴,而且還是個癡呆。我嘆了口氣,收拾碗筷去碧水潭邊的水槽洗碗。他亦步亦趨地緊隨著我。

我剛蹲下身,他忽然過來抓過我的手。

我抬頭看他。西下的日頭曬在他身后,像蛋白裹蛋黃般粘稠。背著光,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他握著我的手抖得厲害。

莫非還有點中風?

我又嘆了口氣,坐在水槽邊邊上,終于開了口:“你不要害怕,雖然不會說話,腦子反應慢了點,但好歹終于煉成了個蓮花精。以后莫要急于求成,踏踏實實地修煉,說不定這些毛病會見好。要說你這樣我也有責任。如若不是我常去碧水潭摸那幾片葉子,偶爾還去泡個澡,你也不會三年就能修煉完成,也不會有這般副作用了。”

他抖著的手突然一硬,用力地勒了勒我。

想我仙君雖然只會下下毒解解毒,除了一身無用的修為沒什么本事,卻也未曾為誰洗過碗做過飯。你這小蓮花精成形沒多久,占了這么多便宜,還真想蹬鼻子上臉做個登徒子了。

還沒等我甩他的手,他的手自然下滑,拉過我的衣袖,將衣擺拉平又一疊一疊地卷起來。長長的睫毛抖吧抖吧地,在白皙皮膚上落了個淺淺的陰影,跳躍得如同蟠桃園里飛舞的蝴蝶。

我這惱意便在這一卷一疊中漸漸消退了。因袖子挽得高,我洗碗洗得無所顧忌,摔了兩個碗中的一個,碎瓷片一粒一粒的鋪在水槽里。我一怒,念個訣施個法,碎瓷片漸漸聚攏,恢復成了原本的青瓷碗。我得意地拾掇了一下水槽,準備去書房給他鋪床。

他仍然默默緊跟在我身邊。我瞧著這傻樣,想著他給我守門望風是指望不上了。正撣著臥榻,忽然聽見后面響起個清涼的聲音:“為什么沒有一個小仙娥幫你?”

合著不是啞巴。夠能忍的。

我坐在書房里唯一一張楠木椅子里,抬著頭看他。蓮花精四下打量了一下房屋構造,因構造過于簡單,看無可看,便一屁股坐在椅子對面的桌上,俯視著我的臉。

老身我雖然不曾經歷什么情事,卻也明白這樣子兩相望曖昧得緊。可一想到四萬年的老婆子和三歲的孩童相望要產生個情愫,不禁啞然失笑了。

他緊接著問道:“笑什么?”

區(qū)區(qū)一個小蓮花精,如此不懂禮數(shù),出去不是丟我這青離元君的老臉?我伸手便想把他拽下桌臺。

沒想到這蓮花精紋絲不動,我的手卻牢牢地被他抓在手里。

我隱約覺得不對勁。一個三歲的蓮花精,哪怕我修為真渡了他一半,也不該有如此神力的。

我凝神傳了一掌過去。蓮花精瞬時放開我的手,嘴里滲出絲絲鮮血,人也踉蹌地從桌上跌落下來,好不狼狽。

看到他吐出的鮮血,我放心不少。萬一是哪個神仙或妖精活得無趣,知道我法力不足,化成個剛成形的雛兒樣來偷我的修為,我也是不樂意的。畢竟一把年紀還被人耍,叫人情何以堪。

他莫名地看著我,大概是想知道我為何對他施法。

我起身邊收拾鋪滿書的臥榻邊跟他說:“你是蓮花精,以后我就喚你阿蓮。在我碧水館,你要懂規(guī)矩。我躺著你便坐著,我坐著你便站著。我沒有小仙娥可以使喚,你要愿意,也可以把自己化成仙娥。只不過你成人不久,最好不要隨便使用法力,我也不會再隨隨便便渡修為來救你。”

虎著臉說這些話,不禁覺得我甚有派頭,足足像戲文里有錢人家的大老爺訓斥做錯事的家丁模樣。

阿蓮咬了咬嘴唇,點點頭說道:“好的,小青。”

我繼續(xù)拉著臉,望著他的眼睛說道:“我不叫小青。你喚我青離可以,要是覺得你身份不合適,稱我一聲元君或主子也行。”

阿蓮又咬了咬嘴唇,說道:“好的,青離。”

我想我年紀果然是大了。以前日子過得平淡些,也沒什么事情刺激我去思考老不老的問題。可自阿蓮出現(xiàn)之后,我便深深覺得我已經老去。宅子里養(yǎng)了三年妖精我不知道也就罷了。睡著后連身邊坐了個活物我都沒覺出來,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此刻阿蓮坐在一步之外,眼睛正盯著我的臉出神。我躺在床上仰見那白晃晃的尖尖下巴,不知怎的,惡從心起,一個掌風生劈過去。阿蓮倒地不起。

我吸了口氣,呵道:“你闖進我屋子里做什么?”

阿蓮慢慢站起身,像是習慣了我忽然劈個掌給他受受,沒事似的回答道:“青離說了,你躺著我便坐著。我看你躺在那里,就過來坐著了。”

我一口氣提在半空沒把自己生生給嗆死過去。

我雖只記得近四百年來的事情,但拜這蓮花精所賜,我相信我這前三四萬年的過往經歷也沒什么好去探究的了。我應該一直是孤身一人,不然不會覺得兩人相處起來竟是如此復雜。

“我坐著你便站著,我躺著你便坐著”這話確實是本元君說的。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自不會去和這三歲小孩去較真或者耍賴。

我清了清嗓子對阿蓮說:“阿蓮,本元君活了四萬歲,自一條三寸長的小青蛇起打交道都是仙友仙僚,不曾和小妖們打過什么交道。不然你這三年的動靜我怎么能一時疏忽察覺不出來呢?我說的‘坐著躺著’說的便是只適用于仙庭,不適合你們小妖的。等你修為再過個一千多年,若是過了天劫升成了仙,我要躺著,你便能坐著。而對現(xiàn)在的你而言,我在這個屋子里躺著,你去那個屋子躺著便是了。”

我發(fā)現(xiàn)我這老婆子真要是去民間養(yǎng)個奶娃子養(yǎng)養(yǎng)倒是不錯。哄人一套一套,都不用過一遍腦子的。

阿蓮直直地站在床邊,濃綠的眼睛一眨一眨,跟凡間地頭里夜晚的螢蟲一樣。我不理他,施了個法,在床邊掛了個床幕,睜眼盯了會帳頂子,偷得一時清靜。

快入睡時,隱約聽見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因這床幕遮著光的緣故,我這天醒來,日頭早已掛得個老高。想昴日星君值了不少時辰的勤了。

我去碧水潭邊上洗臉時,隱隱聞到了一陣菜香。

順著這菜香過去,竟發(fā)現(xiàn)這菜香來自自家灶臺間。灶臺間霧氣繚繞,有雙碧綠的眼睛忽高忽低地動著。

沒想到蓮花精雖是堂堂六尺男兒身,卻有著做飯的好本事。看那持鏟掂鍋的架勢,恩,做個伙夫確實是綽綽有余的。這離他成為我碧水館唯一一名雜役的目標規(guī)劃又近了一步,我甚歡快。

我看了看院子石板桌上放置的菜。一碗熗秋蒿,一碗燉蘿卜,一碗炒青菜,一碗蓮子羹。倒是都來自于自家院落。但這蓮花精居然做蓮子羹,確然是陰毒了些。有話說: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蓮花精化人形不久,便心狠手辣地朝族類下手了。這離我那個有情有義、守門望風的下人又遠了一步,我甚失望。

阿蓮和顏悅色地在我對面坐下。

我本想夸他心靈手巧,不失為妖魔界的典范,因這一碗蓮子羹,便悶聲不響地嘗了口菜。又念著這蓮子羹做都做了,倒了可惜,也端起來喝了一口。

恩,應是一碗香甜的蓮子羹,粘膩得很。

阿蓮見我不說話,有些不甘,又不好自己邀功,等我吃得差不多個半飽時,才動了動筷子問道:青離,好吃嗎?

我誠實地道:“應是味道不錯的。”

阿蓮眉毛挑得老高,得意得聲音都高了一些:“比你昨日的如何?你昨日那碗可沒放一點佐料,沒什么味道可言。”

長久不曾有放鹽放糖的習慣,都把這事情給忘記了。我笑道:“我年紀大了,嘗不出味道來。甜的咸的是嘗不出來了,但干的濕的還分得清。你這碗蓮子羹水放得剛剛好,燉的時間也把握得很有分寸。”

阿蓮似是一楞,原挑著的眉毛漸漸皺到了一塊兒,眉間擰成了個川字。

你不高興我也便是要說的。我繼續(xù)說道:“可是你身為一個蓮花精,以后就不要摘蓮子了,不利于你修為的事情少做為好。”

我苦口婆心地勸著,望這位三歲娃子能聽我老人一聲念叨。

阿蓮平靜地說:“為什么嘗不出味道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我總覺得腦子里蒙了一層厚厚的霧靄,你越是鉆進去想把那霧撥開,它就聚集得越密集。但神奇的是,我一直能感到這些霧氣隱藏著豐富的表情,生動的言語,我若能說出來便是個傳奇,但我每次想把它說出來時,卻連個故事的影子都沒有。有次忍不住跑到煉丹房那兒問太上老君可知道我年輕時的事情,太上老君被煉丹爐熱氣蒸出兩馱高原紅,見我顛顛跑來的樣子,不慌不忙地摸著花白胡子說我要是給他濯息液便努力想想看。

濯息液是指特以我們墨鯤蛇類的血液為原料秘制的劇毒,跟民間鶴頂紅、砒霜一樣。只不過濯息液一喝,身體皮膚會慢慢腐爛,肌肉一塊一塊掉落,跟慢性凌遲般持續(xù)七七四十九天,直至逐漸喪失心智,叫人生不如死后才算真正嗝屁。很多求生意志不強烈的或運氣不好的人往往沒過幾天便自行了斷。但這毒不是沒解,只需在死前捕一條墨竹蛇連頭砍下,取三寸處的血液連喝三天方可。這種詭異的下毒方法一傳出,讓凡間很多江湖人士興奮不已。這些江湖人士每天無所事事,但研制出來的毒藥都極其有創(chuàng)意,比如有邁個步子或者露個笑容便要翹辮子、但如若你坐著不動便能茍且存活的“含笑半步顛”,這導致很多人中這毒之后直接削了自己的雙腿,并致力于苦練面癱的終身修煉中。為了追求比“含笑半步顛”更有創(chuàng)意的下毒方法,這些人士深入老林捕捉墨鯤蛇,提取血液后為防止中毒之人解毒又將墨鯤蛇活活燒死;而中毒之人的親朋好友們也紛紛加入到捕蛇隊伍中。于是乎,我們這個蛇類只剩我這棵獨苗,就毋需再提還有同類成妖飛仙的了。我雖記不起我是怎么變成神仙的,但鑒于我和玉帝的惡劣關系,我覺得很有可能,玉帝是以挽救蒼生,保護珍稀生物為由讓我飛仙了,應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又不能后悔,故見我一面就要后悔一次,跟中了“含笑半步顛”后一般面癱。

思緒飛得遠了些,眼前阿蓮正凝神等著我回答。我只好胡亂說道:“年紀上去了便這樣了。但我也不強求要去恢復味覺什么的事情。你看民間里的老太婆子哪怕耳聾眼瞎,牙齒都掉光,每天也起床煮水做飯洗碗捶衣服,活得這么安逸從容。我覺得這樣甚好,甚符合我這老太婆子的形象。你再看民間老人壽終就寢時,都要鑼鼓喧天地熱鬧一陣子,想想是多么的淡然。等再過個四萬年,老身這把老骨頭挺不過去,也要學民間那樣,回光返照時回憶這些日常光景來,灰飛煙滅時也要鞭炮齊鳴。故我選這仙氣都不曾有點的荒郊野地,便是想離民間近點再近點。你現(xiàn)在修仙最大的障礙就是你化妖化得太一蹴而就了,根基忒不穩(wěn),很容易毛毛躁躁地對付一千多年的時間。尤其到后期,會對民間有抵觸心理。在民間你要多留心留心,多悟道多體會,終有一天你能得道飛仙的。”

大抵民間教育孫兒都是這么教育的。語重心長、娓娓道來,話拐來拐去都會回到孩子的前途問題上。

阿蓮的眼神變幻莫測,有些復雜,說:“你修仙修到八萬歲時,便也只能回憶起你一個人起床煮水做飯洗碗捶衣服?沒有些別的事情讓你舍不下?”

三歲的娃子當然不明白修仙的事情。誰修仙修到八萬歲啊?最后幾萬年都是無趣得很,跟我一樣除了修為還是修為,對任何事情也沒興趣,跟仙逝沒什么兩樣。

但這話是絕對不能和這小妖說的。這修仙都是奮力磨磨的小驢兒眼么前掛的胡蘿卜。你得說這胡蘿卜是天上人間黃泉碧落里絕無僅有頂頂好吃的一根,小驢兒才能有精神氣兒跑。

我說:“別的事情么,像我初初是根小青蛇的時候,我還是記得很清楚的。那時我還在神霄宮的碧水淵里逍遙得很,天天看見那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北極紫微大帝,哦,那時他還不是大帝,只是個上仙。他每天在那桃花樹下舞劍,擊落瓣瓣桃花。風一吹,桃花便飄到碧水淵。那是我仙庭里見過最最漂亮的景致了。可惜紫微大帝在三萬年前北極狼族叛亂中被那邊奸細所害,元神不知落去何方。”

阿蓮聽得仔細,連頭都不曾抬一下:“青離,既然你是神霄宮紫微大帝的青蛇,可曾想過為他報仇?”

我楞了一下,誠實道:“我雖活了四萬歲,但法力平平,沒什么大本事。可養(yǎng)育之恩沒齒難忘,若紫微大帝需要我,我粉身碎骨也是要報仇的。不過我聽聞在那次叛亂中,那狼族上下全部神力都和紫微大帝已同歸于盡了。”

阿蓮終于抬頭,碧綠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看得我隱隱有些心悶。

阿蓮問道:“這么大的事情,青離怎么會是聽聞呢?”

我覺得這又回到了我腦海里的那層霧的問題了。我不想在這小娃子面前說這么丟臉的事情,也沒耐心再去扯什么民間淡然不淡然、修仙根基穩(wěn)不穩(wěn)之類的教育話題,便將筷子一放,說道:“去把碗洗了吧。”

這樣的日子便這么一日一日過下去。“起床煮水做飯洗碗捶衣服”這些個事情中,我勉強做個第一項,其它幾項都由阿蓮包辦了。阿蓮的廚藝是越來越好,雖不知道味道有什么變化,但那五顏六色的菜色搭配,看著也是讓人食欲大增。我在屋里看些話本子,聽阿蓮在屋外忙碌時發(fā)出的雜響,覺得日子過得平安喜樂,有了些模糊的溫暖。剛剛收留阿蓮時,我對他還有些間隙。一兩個月過來,見他踏踏實實的樣子,對他漸漸放下了心,反過來卻擔心阿蓮潛心致力于家政,離修仙這條路越來越遠。和阿蓮提了提,阿蓮跟沒聽見我說話似的,悶頭在菜園子那里搭涼棚,準備在來年的時候種葡萄用。

看著搭得妥妥帖帖的涼棚,我想象著到明年夏天,碧綠的葡萄應壓滿枝頭,便咧著嘴笑,阿蓮也跟著我笑了笑,邊笑邊砸了些完整的核桃肉,漸漸地鋪滿了小碟子,推到我面前。我看阿蓮如此懂事的模樣,便說道:“阿蓮,明兒個若是天氣不錯,我們下趟山吧。你想去哪兒?”

阿蓮不假思索地順口說道:“勾欄。”

第二天,天氣果然不錯。

我?guī)е⑸復较伦摺4蟮制綍r祥云踩多了,山路走得甚是不習慣。好幾次沒看見突兀出來的石頭子,被絆了好幾下。阿蓮倒是健步如飛,一點都不像蓮花精,倒像個山間走獸,快得跟頭豹子似的。

我跟阿蓮打了個商量,讓他幫我望風看有沒有凡人走過,我直接踩了朵大祥云,兩個人便都飄到了山下。阿蓮終于起到了守門望風的作用,雖不是那種私下偷情之用,但總歸和初初愿望有些契合了。

阿蓮說要去勾欄時,我罰他整晚去碧水潭前跪著。阿蓮倒是老實,早晨我過去洗臉時,見他脊梁骨挺得筆直,眼神清明地望著前方。昨晚更深露重,還下了層薄薄的白霜。見他發(fā)絲潮濕,一撮撮地貼在白衣上,鼻尖凍得略微有些發(fā)紅。我說讓他跪著是一時氣話,沒想到他如此聽話,我一時不落忍,只好滿足他的心愿,今天下山帶他去勾欄——門口左拐的碧落春首飾店坐坐。

路上我勸慰阿蓮:“雖說你年紀輕輕,正是血氣方剛之時,但勾欄這種煙花之地,里面做的都是賣肉的營生。且不說你有沒有黃金白銀換女子回眸一笑,哪怕你有那財氣,去了也就是做趟假意鴛鴦,非兩情相許,沒甚么意思的。你若真有那心思,青離給你找個人家,好好過日子便是。你要是嫌民間沒漂亮女子,我去東山狐王那里求門親。上次蟠桃會上,我見狐王家三公主的小丫鬟長得婀娜有致,尤其是一雙丹鳳眼,勾魂攝魄的,惹人得很。”

阿蓮默不作聲,一張白臉烏云密布,跟碧落春首飾店的小玄鐵秤子一樣。

我了然道:“你莫不是嫌她身份?雖說是個丫鬟,但好歹也是狐王心尖尖上的三公主的貼身丫鬟。我見那三公主待那丫鬟情如姐妹,她要是嫁給你,必定也是風風光光。再說,高攀上一段姻緣也不見得是甚么好事,過日子么,還是門當戶對來得長久。”

阿蓮抬頭看了我一眼,說道:“青離倒是門兒清。這些年的仙卻也不是白修,悟道悟得甚是明白。”

嘿,這小兔崽子。我甚后悔,剛救醒他時,容他叫我一聲青離,本想裝個大度的神仙讓他找個臺階下喚我“主子”或“元君”,沒想到臺階沒下,他倒上竿子爬,現(xiàn)下爬得倒甚高甚高。

以前無聊時,我來過好幾次碧落春首飾店。不比平常的金銀鋪子,這店家里面雖賣首飾,卻不見金光閃閃的晃眼勁兒。多日不來,大堂兩邊的字畫又換了一輪: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是蘇東坡的詩,甚是襯現(xiàn)在晚秋的景兒。

先有下人端了兩杯上好的龍井茶過來。沒品幾口,就見老板娘裊裊娜娜地移步過來。發(fā)上的鳳凰釵隨著走動一動一動的,甚是風情。

走到面前,老板娘偷偷打量了一下旁邊的阿蓮,柔聲問道:“好久沒見秦姑娘過來,不知今天過來,是專程過來喝茶還是來聽曲兒?”

問完后,又向我使了個眼色。

我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指著阿蓮跟老板娘說道:“王老板,他是我家雜役,你喚他阿蓮便是。今天我們就是來喝個茶,聽曲兒的事情還是等下回吧。”

老板娘不愧為是老板娘,立刻準確無誤地抓住要領,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留我和阿蓮兩人孤零零地喝茶。

這一坐就坐到了傍晚。大堂里掛起了燈籠,映出個瑩瑩紅光,倒是喜慶得很。

阿蓮雖坐大堂里,眼睛卻不曾向那勾欄處瞄上那么一眼。想來昨晚上那么一跪,還是有些威懾作用的。我隱隱有些孟母三遷的那種滿足感,欣慰不已。

快將那壺茶喝干凈時,阿蓮問道:“這地方你常來么?我見你和老板娘熟得很。”

我訕訕道:“還好還好。不過是天上的日子過得閑散,到這里打發(fā)打發(fā)時光罷了。”

阿蓮便也不再說什么。

結帳走人時,忽然見門口進來一女子。眉如遠山抹黛,臉如芙蓉盛開。就是眉間紅痣一粒點綴在白皙臉上,過于醒目。此刻她正款款地邁著細碎的步子走近。王老板迎了上去,輕輕地問道:“柳姑娘來了?”

看來也是位常客。

不一會兒,又聽那姑娘輕聲柔語地說道:“還是聽曲兒吧。”

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人美音美,好一位芳華絕代的美胚子啊!

阿蓮順著我的眼神望去,似也被她的美貌吸引,愣愣地看了半晌,才恢復神情,回過頭問道:“你認識?”

我搖搖頭說道:“不認識。倒是有幾分似曾相識的味道。但若是有這么漂亮的女子認識,哪怕記憶丟了個全部,也要記得這番模樣的。”

阿蓮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你倒很有情趣。不過聽著那‘聽曲兒’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青離,要不咱去聽去?”

這小兔崽子越來越不像話。要是讓他知道“聽曲兒”這暗語,我老臉往哪兒擱,以后怕再也不能讓他去碧水潭前跪著了。

我不悅地說道:“曲兒可是你隨便能聽的?走吧,回去給我做飯去。喝了一下午茶,肚子里的油水都被清洗得差不多了。”

沿著青石板路,漸漸往單臼溝方向走去。外面華燈初上,星星點點,看著是安居樂業(yè)國泰民安的光景。真教人留戀。

過了石板橋,晚上的天竟飄來絲絲細雨,腳下的路又滑了些,恨不得恢復成青蛇滑至單臼溝了事。現(xiàn)只好支愣著兩條腿,走得甚是小心。這么走下去,到碧水館怕是吃不上晚飯,將將能趕上夜宵就已經不錯了。

我又和阿蓮打個商量:“要不我們再叫個祥云?你再幫我望個風?”

在他前面化成青蛇是不太好意思的。多少年了,也沒出來嚇過人了。上次端午節(jié)不小心喝了點黃酒,也盡力克制住沒化出原形來。

阿蓮看了看四周。石板橋前的小街人群仍熙熙攘攘,細雨潤無聲,沒人著急躲雨,多了分浪漫的情調。人群里不少情人們剛好趁機共執(zhí)一把油傘,想是恨不得那傘再小些,好將兩個腦袋再往近處靠攏靠攏。

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啊!

忽然腳下一滑,趔趄得要向前倒去。阿蓮急忙跑來拉過我冰涼的手。我險些栽倒,將將站住,心神未定。等我定下來了,阿蓮的手也沒再放開,反倒緊緊牽著我,一步一步地穩(wěn)穩(wěn)走去。手里傳來暖暖的體溫。舒服倒是舒服,只不過……不太合乎體統(tǒng)。

我甩手欲將他的爪子掙開,卻被握得更緊。

阿蓮回過頭來看我,淺淺的笑意傳來。下山前,我將他碧綠的眼睛化成了黑色。現(xiàn)在時辰過去不少,法術退去,黑色的眼眸漸漸有了些湛藍。此時,這雙幽深的眼睛正淡淡地望著我。后面重重疊疊的樓閣如同山水潑墨般化成一團一團的云霧,唯獨留了這么個有色澤的亮麗笑容。

我便隨他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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