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在行宮陪你小住了半個月的時間。

她已經習慣了這里鐵勒部孩子們的吵鬧，也和孩子的母親們成了朋友。

你看著蘇星會有意無意地向那些鐵勒部母親學習撫養孩子的辦法，不禁上揚起唇角，頗為安心。

慕容女醫每日會為你看診。你腹中的孩子能夠成長得健康，女醫功不可沒。

日子到了二月初二龍抬頭這天。

你起早沐浴更衣后，一邊看著閑書，一邊等著慕容女醫來。

女醫端著一碗親自煮的湯藥走進你的屋內，把它遞給你后，她翻身緊閉了窗戶和門。

接著她回過身走到你身邊，低聲勸你說道：“這孩子長得好好的，你不如等他足月，何必急于一時？”

你搖搖頭，端著那碗濃黑色的湯藥，放在嘴邊輕輕吹涼：“等不了了……若再等一個月，無論是太后還是圣上，都會把我看管得更嚴。到那時，我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說說你，成天這樣又是何苦……”女醫嘆著氣，有些心疼地看著你。

“這世上何人不是苦中作樂，我也不想如此。我也是實在沒有好辦法了。”你嘆道，“我還是不想把這孩子留在長安。”

慕容女醫在聽說你要催生腹中孩子后，已經不知勸你勸了多少遍，把風險說了一次又一次。

可你心里有了主意，任誰來說都改變不了。

你深深呼吸，暗暗攥了攥拳，鼓起勇氣一口就將整碗催產的湯藥喝進了腹中。

清苦入喉，難喝得讓你皺緊了眉頭。你把空碗遞給女醫時，手指在發抖，聲音也微微發顫：“女醫，我其實有點害怕。”

慕容女醫將碗放到桌上，轉而雙手覆在你的手背，安慰道：“沒事，害怕很正常，不過有我在。”

你：“嗯。”

慕容女醫對你說：“你現在最好是起來出去走走，放松心情，靜靜等著藥物起效就好。剛剛我送藥過來，看著鐵勒部的族人們都已經到了，你可以去和她們一起吃午飯過二月二。如果感覺到肚子疼了，再抓緊回來。”

你覺得女醫說得對，與其獨自在屋內戰戰兢兢地等著，不如出門去前廳逛逛。

因為今日龍抬頭，行宮的院子里格外熱鬧。婁婁今日帶領著一眾侍女做了一大堆的菜，還燉了滿滿一鍋的牛肉。

看守你的金吾衛們最近吃婁婁做的燉肉上了癮，還沒等菜上桌，他們已經自覺地給碗里倒滿了酒，流著口水坐在桌邊等著。

宋延帶著梟部的暗衛們插空和金吾衛們坐在一起，勾肩搭背地和他們說著話，一派親兄弟親戰友的樣子。

當你來到宴會廳時，宋延抬頭與你對視一瞬，你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當。

這時蘇星也來到了宴會廳，看到你便迎了上來，關切地詢問：“楠兒，你今天覺得如何？”

你笑笑朗聲打趣道：“沒什么事，王妃也緊張太早了些，我這孩子還有一個月才到產期呢。”

這時幾位鐵勒族的婦女圍了上來，笑著說：“王妃怎么比郡主還要著急。不過我們當時也日日盼著孩子出生，可這一生出來就后悔，真想把他們給塞回肚子里去。”

一陣歡笑中，眾人入了座，準備開席。

二月二雖不是什么大節，可婁婁還是大魚大肉地準備了一桌又一桌。

因為從年節到現在一個月的時間里，行宮里動不動就大擺宴席眾人同樂，所以金吾衛們也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全都毫無防備地和梟部密探們毫無防備地喝起酒來。

他們或許想不到，今天的酒是婁婁特調的，保證他們喝了之后如夢似幻，早登極樂。

待金吾衛一個個都癱倒在地后，你拉著一臉驚訝不明所以的蘇星離開宴會廳，留下宋延和梟部，以及鐵勒族人們處理。

走在回內院的路上，蘇星緊張地問你：“楠兒，你干了什么？那些守衛怎么……”

“沒什么，”你握緊蘇星的手，腹中已感到微微的疼痛，額頭上也有了薄薄的一層汗，覆在蘇星耳邊，用氣聲說，“蘇星你現在回房去做準備，可能今晚，你就要帶著我的孩子走。”

蘇星大驚，低聲問你：“什么？！剛剛不還在說，你還有一個月才到產期？”

“是還有一個月，可我不能再等了。”你對蘇星笑笑，“剛剛我喝了催產的湯藥。”

蘇星：“……！”

你握緊蘇星的手：“宋延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他會護送你穿過蘭峪小路抵達儻駱道。那邊會有馬車接應，乳母就在車上等著，你上車把孩子給她就好。到時候，宋延也會一路送你和孩子前往西蜀，褚雷會在那邊接應。”

蘇星：“楠兒，這也太倉促了，你什么時候安排的這些事？”

“在得知你要來長安之時，我就已經開始部署這些事了。”腹中的痛感增強，你額上的汗順著臉頰滴落，手指也開始微微顫抖，但臉上卻還掛著得意的笑容，“婁婁已經幫你準備好了輕薄保暖的獵戶裝，現在已經送到了你的房間。為了避免被發現，你所帶的人都不能跟你走，他們只能暫時留在長安。今晚就只有你、孩子和宋延一起離開，還希望你能理解。”

蘇星看著你穩如泰山的神色，知道箭在弦上，她只能按照你說的去做。

她定了定神：“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這就去準備。”

你鎮定地對蘇星點點頭：“嗯，謝謝你，蘇星。”

蘇星：“那現在你覺得怎么樣？”

你搖頭：“我現在沒事。”

蘇星：“好，那我現在趕緊回去準備。”

“嗯。”你松開了蘇星的手。

蘇星又擔憂地看了你幾眼，看你處之泰然，便聽你的安排轉身快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而你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偏園月亮門內，這才強忍著腹中陣陣襲來的疼痛，轉身向自己的臥房走去。

慕容女醫見你艱難地扶著墻走了回來，趕緊迎上你，扶著你返回了屋內。

你在躺椅上躺了一會兒，腹痛間斷而至，尚可忍受。

慕容女醫去通知婁婁你即將生產，婁婁立刻帶著幾個鐵勒部的女人來到了你的內院。她們一進來就緊緊關閉了內院大門，不準任何人再出入。

接著她們在院內無聲地架起爐子燒起熱水，又將一沓沓干凈的棉巾送入你的房間。每個人都高度緊張，匆匆工作，無人說話。

其中一名鐵勒部女子背著一個竹編的筐子快步來到你的屋內。

她在你面前放下竹筐，打開蓋子，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抱出了一名裹在襁褓里正在熟睡的男嬰。

你招招手讓她把孩子抱給你看看，白皙的小臉，淡眉粉唇，睡得格外香甜。因為提前喝了慕容女醫調配的安神藥，他這樣沉沉睡著大概還能睡個五六個時辰。

你接過這個孩子抱在懷里，心想恩薔是會從教坊眾青樓里挑孩子的，這么漂亮的小男孩，若是生在尋常人家，該是多么有福。

你輕柔地低下頭，小聲對孩子說：“小家伙，人各有命，能不能有命走到西蜀，就看你自己的了。如果到了，你將會有世上最完美的父母，未來一生富貴榮華。但如果走不到……姨姨我也沒辦法了……”

說著，你摸了摸這孩子的頭，再將他交到了婁婁手上：“婁婁，無論入夜我這邊能否生產，都讓蘇星立即帶著這個孩子走，但無論如何不能讓蘇星知道這不是我的孩子。”

“郡主，屬下明白。”婁婁抱好孩子，鄭重地點了點頭，將他穩穩地護在懷里。

你接著問：“漠云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鐵勒族的女人肅聲對你說：“郡主，漠云王子也已經等在院外了。”

“那就好。”你說。

突然，你感到腹中一陣劇痛襲來，接著是一陣又一陣不斷加劇，那感覺遠遠超過你承受過的所有痛苦，疼得你視線都跟著一陣模糊。

你疼得緊緊抓著躺椅的扶手，牙齒都在打戰。

可再疼你也忍著一聲不吭，生怕驚動山林雪谷，讓遠在長安未央宮的盛帝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