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長慶殿上書房,你坐在輪椅上安安靜靜地候在門外,等著雷壽前去殿內通傳。
可等啊等啊,你都快要等困了,也沒有聽到盛帝叫你進去。
好無聊。
你抬頭看看房頂,看看墻柱,研究了研究燈架,又摸摸門板上的雕花。
地板上有個小坑,不知道是不是移動什么家具砸的,還有幾塊開裂了,雖然不太起眼,但你考慮要不要跟雷壽說一下修一修,又覺得自己只是個國師,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就這樣,你無聊到開始在心里數數,數到一萬三千七百二十九的時候,雷壽才帶著兩個小內侍出來。
“國師大人,圣上宣您進去。”
“嗯。”你點點頭,兩個小內侍一左一右地抬著你的輪椅進入了殿內,把你放在了離盛帝書桌大約十來步的地方。
雷壽在你旁邊提醒道:“國師大人,圣上體恤您腿傷不便,特免跪禮。”
“謝圣上隆恩,臣參見圣上,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你低頭向盛帝行禮,態度謙卑,言辭謹慎。
可是,沒有人理你。
你悄悄抬頭去看,發現盛帝正執筆批閱奏章,頭都沒有要抬一下的意思。
盛帝讓你跪在冰天雪地里跪廢了腿,你對他恨意比敬意大得多,但轉念一想,人家是皇帝你有什么辦法,畢竟為了易遇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人是你,你再有怨氣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想到這里,你只能繼續忍氣吞聲地低著頭等著。
雷壽公公看不下去,走到盛帝旁,小聲提醒道:“圣上,國師來了。”
“來了又怎樣,她眼里還有朕這個皇帝?”盛帝垂眼看著奏章,聲音如寒潭冰瀑,一開口就把你凍了個透心涼。
“……”你不敢回嘴,也不知如何解釋。
雷壽陪笑道:“圣上,國師眼中心中怎么可能沒有您呢?這不北境凍災、榆州黑羽營叛軍不都是國師大人解決的嘛。”
盛帝冷哼了一聲,語調更冷了三分:“她只是心有災民社稷,不是朕。”
你:“……”
雷壽笑笑:“呵呵,怎么會呢……圣上,您與國師多日未見肯定有許多要事相商,奴才就先出去候著了。”
說罷,雷壽招呼那兩個小內侍,直接丟下你就退了出去,甚至還關上了殿門。
偌大的宮殿內,此時就只剩下你和盛帝兩人。
你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開口說點什么,卻又覺得萬一說錯可不得了,只能緊緊閉著嘴。
“怎么?從小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現在見了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盛帝放下手中奏章,站起身,繞過書桌,走到了你的面前。
盛帝離你足夠近,你雖低頭不敢看他,卻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或者是檀香的味道。
在你還沒研究出來他身上到底是什么香氣的時候,你就聽見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冷聲命令你:“抬起頭來。”
你輕輕咬了下嘴,慢慢地抬頭看向盛帝。
不得不說,眼前的男人很好看,五官立體俊美,與梁王不相上下,只不過眉宇間更冷更沉穩些。
盛帝抬手就摘掉了你臉上的面具,用清冷而威嚴的目光凝望著你。
他就這么看了你好一會兒,才把面具放回你的手中。
接著你聽到他的聲音微顫,帶著些許嘆聲,輕輕問你道:“你的腿……怎么樣了……?”
你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的腿,認認真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謝圣上關心。現在已經不疼了,但是膝蓋小腿筋骨受損,沒辦法走路。”
“怎么會變成這樣……?”盛帝低下身,半蹲在你的身前,語氣也變柔了幾分,“讓我看看……”
他要看什么?
你愣愣地看向盛帝。
“讓我看看你的腿。”盛帝十分平靜地對你柔聲道。
“……”你呆住,本能就想要拒絕。
在這種古代,男人是不能看女人的腿的吧。
不過盛帝的語氣里確實只有關心,沒有任何猥瑣油膩的意思,而你又是二十一世紀的開放女性,只是看腿的話其實也還好。
再加上他是皇帝,你要是不給他看,算不算抗旨?
你咬了咬牙,掀開腿上官服長袍。
盛帝兩只手慢慢卷起你右腿的褲管,露出你因為許久未運動已經肌肉萎縮纖細了許多的小腿,皮膚上的凍傷已經痊愈,看上去除了不能動,并沒有別的什么問題。
盛帝盯著你的腿,長長地一嘆,接著他幫你放下褲管,站起身又幫你把官服下擺給你重新蓋好,問你,“……怪我嗎?”
“臣惶恐……”你攥著手中的面具,低聲說。
盛帝低垂了眉眼,對你說:“最近朝堂上勸我立后的人越來越多,你是不是還是不愿意?”
你心中大駭,睜大眼睛看向盛帝,認真地對他說:“圣上,我的腿都這樣了,天下哪能接受我這么一個殘廢的人做皇后?”
盛帝蹙眉:“我只問你愿不愿意,天下如今是我的天下,你是我要的皇后,誰敢說個‘不’字?”
天啊!
這……
開什么玩笑!
你想都沒想就搖頭:“臣不愿意。”
盛帝壓低了眉心,不解地看向你:“為什么?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沒想過除你之外還會有其他人成為我的妻子,可你為什么不愿意?”
你抿著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盛帝沉下臉色:“是不是因為梁王?”
你苦笑道:“怎么可能呢?”
盛帝:“可我知道他最近一下朝就往你府上跑,幾乎得空就和你在一起。”
你誠懇解釋:“圣上,如果我真的和梁王在一起了,憑他那個性子,估計早就跑到您面前求賜婚了。”
盛帝:“……那你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你:“不為什么,臣只希望作為臣子來永遠效忠圣上,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盛帝:“……”
盛帝看你態度堅決,便沒有再堅持,而是問你何時能恢復上朝。
你想著快過年了,就隨口說等年后吧。
盛帝聽你這么說,頷首答應。
接著他便沒有再提起立后之事,而是跟你說起了年節期間皇宮內外祭祀慶典的安排。
你提議與其勞民傷財地在皇宮內大搞形式主義慶典,不如與民休息,在市井都組織一些廟會燈會什么的活動,既節約成本,又能與民同樂,彰顯天子仁德。
盛帝聽你這么說,點頭同意下來。
之后你們又聊了聊北方賑災的情況,你向盛帝提議不要講抄沒的金家錢銀直接用于賑災,而是先存放于國庫,仍舊以國家信用舉債的方式向民間“借錢”,確保國庫流動資金的充裕,反過頭債務到期后,再從國庫存款償還債務。
你與盛帝相談到了黃昏,與他一起用了晚膳,他才放你走。
出了長慶殿,你眺望夕陽映襯下的層層宮墻,處處亭臺,高樓瓊宇,不禁有些悵然。
你不是不愿意做皇后,誰不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或許沒有遇到易遇,這皇后之位早已在你囊中。而且就算不是皇后,如果能當上梁王妃,這個身份也能讓你順利完成副本任務。
以前進本,你無非想著盡快抱上大腿,一路過關斬將順利抵達關底。
可這一次,你似乎選了一條極難走的道路。
“唉……”
你仰著頭看著天,長長嘆了口氣。
“走一步看一步吧。”
……
臘月廿四日,小年的第二天,又到了你在教坊上課的日子。
天越來越冷,長安城里的年味也越來越濃,教坊里的各家青樓妓館也換了新的燈籠,布置了年宵花卉,看起來喜氣洋洋的。
一進教坊內,恩薔穿著一身鮮艷的紅色襖裙迎著你就跑了過來。他直接擠開宋延,爭著搶著要幫你推輪椅。
宋延爭不過他,你又偏心,恩薔成功搶到推輪椅的資格,得意洋洋地推你前往教室。
這么久沒見易遇,你忽然有了種,怎么形容呢——“近鄉情怯”的感覺。
你在心里打著腹稿,想著一會兒得好好跟他解釋梁王的事。
倒不是因為梁王把你突然帶走,而是因為易遇的父皇母后以及族眾上百人都死在梁王手下,估計他現在對你和梁王的關系……
嘖……誰知道他怎么想呢,易遇的心思本就難猜。
讓你沒想到的是,易遇見到你時,態度與往常并無不同。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見你進了教室,便對你溫和地笑了笑。其他學生們都圍著你問東問西,他不僅不問,甚至還提醒大家上課時間到了。
整堂課下來,易遇表現得非常正常,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
他依舊像之前一樣交給你一份完美的課堂試卷,幫同學們講題,又幫你在一旁批改眾人交上來的答案。
反倒是恩薔,下課后除了還在幫你整理試卷的易遇外,其他人都離開了教室,而恩薔卻直接坐到了你的身邊,貼在你的輪椅扶手上,閃爍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只貓咪般與你親近。
“白先生,這些題目我都不會,你再單獨給我講講唄?”恩薔挽著你的手臂,搖晃著求你。
你笑笑看他,知道他根本不是對算學感興趣,于是說:“不會就不會了,沒關系。”
“真的嗎?不會也沒關系嗎?先生會不會覺得恩薔笨,不喜歡恩薔?”他問。
你側目看了眼旁邊的易遇,見他不動聲色,你便道:“怎么會呢?恩薔現在的樣子就很好,也很討人喜歡。”
恩薔聽你這么說,眉眼彎彎,眨著長長的睫毛,笑得格外燦爛:“我就知道白先生喜歡我,今天我知道您會來,一大早就起來梳頭化妝,就為了讓先生看到我最漂亮的樣子。”
你輕笑,不得不說恩薔確實長得明艷動人,只要他夠努力,假以時日必定會成為清歡閣的頭牌。
正在這時,有雜役來到教室找恩薔,說是他的客人已經抵達閣中,讓他盡快過去。
“啊~我還沒和先生親近夠呢~”恩薔噘起嘴不樂意地抱怨。
你笑著勸道:“快去吧,別讓熟客等急了,到時候花媽媽親自來找你,那可有你好受的。”
“噢噢,我知道了嘛,”恩薔聽話地站起身,向你揮揮手,“那白先生,我先走了。”
見恩薔的紅色衣擺消失在教室門口,你笑著搖搖頭,低頭繼續看手中的試卷。
此時整個教室里只剩下你和易遇。剛剛恩薔吵吵鬧鬧在的時候還好,他一走,這里的氣氛忽然就變得有些清冷和尷尬。
就這么安靜地過了一段時間,易遇站起身,拿著他幫你批改好的試卷來到你的桌案前,整齊地將它們放在一邊:“白先生,都改完了。”
你抬頭對他淺淺微笑,說了句“辛苦了”,然后繼續低下頭去批你手里的試卷。
易遇就站在你面前,他沒走,也沒有動。
教室里只有你翻過一張張試卷的聲音。
待你批改完最后一張,才聽到易遇輕聲開口:“白先生,您和梁王……是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