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崽子，你還知道回家啊！”

陳子安剛進胡同口，就看見路燈底下蹲著個人。

身披軍大衣，頭頂氈帽，手上還夾著根煙，不是老陳是誰？

“嘿嘿，剛忙完，爸你在這兒干啥呢？”

老陳同志拍拍屁股站起來，瞪了他一眼：

“還不是因為你小子，大半夜的不回家，你媽都擔心成什么樣了！”

“怕你出事，讓我出來找你。”

“這黑燈瞎火的，我上哪找去？”

“然后沒找到我，我媽就不讓你進屋唄？”陳子安故意調侃道。

“去去去，上一邊待著，凈扯用不著的！”

“大半夜的你跑哪瘋去了？”

“聽你妹妹說，你下午就去回收站了，干啥呢一直忙到現在？”

“還有你這一堆東西，又都是從哪來的？”

陳衛(wèi)國倒是不怎么擔心兒子出事。

老陳家優(yōu)良的基因在這兒擺著，人高馬大還有一身腱子肉，不讓別人出事就不錯了。

他擔心的是，兒子搞投機倒把被抓。

如今看到兒子全須全尾的回來，他明顯松了口氣。

“臨時有點事，才忙活完。”

“東西都是我到供銷社買的，咱家那個破暖壺還有洗臉盆早看著不順眼了，今天賺了不少，干脆全換新的！”

陳子安隨口回了句，沒細說自己見義勇為，還撿了個‘盲流’的事。

時間太晚了，他怕影響父母休息。

“那些東西都還能用呢，換新的干啥，賺多少錢啊敢這么浪費。”

陳衛(wèi)國砸吧了下嘴，不過剛問完就后悔了，馬上改口道：

“算了算了，不用匯報，你就當我沒問。”

可陳子安哪能放過他，笑嘻嘻的說道：

“沒多少，也就賺了300出頭。”

“你說啥？！”

陳衛(wèi)國猛地一驚，停住了腳步。

陳子安嘆氣道：“準確的說是326塊。”

“這錢掙的不容易啊，在家熬了一下午牙膏皮，可把我給累壞了。”

老陳同志斜眼看他，指著他推著的那輛自行車道：

“然后還買了輛洋車子？”

“300多塊就折騰沒了？嘿，我看你這兔崽子是飄起來了！”

“一天賺，你能保證天天賺嗎？”

“有錢不知道存著，以后賺不到了你咋辦？”

陳子安無辜道：“爸你啥眼神啊，這不就是咱家那輛車嗎，之前給蘇晴上學用來著。”

“她現在去京城讀書用不上了，我就給騎回來了。”

陳衛(wèi)國一套組合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吱聲了，但是看兒子愈發(fā)不順眼。

這個兔崽子，昨天賺了他一個月的工資，今天賺了他一年的工資。

賺到錢也就算了，還要拿他當計量單位！

一口一個頂我爸幾個月工資，實在欠揍！

走到家門口，陳衛(wèi)國哼了一聲：

“你看看咱家那口鍋，讓你給造成什么樣了。”

“老子晚上拿它溜個饅頭，差點沒被送走！”

“你就等著被你媽收拾吧！”

老陳同志話沒說完，屋門就被吱呀的一聲推開。

沈秀蘭看到兒子，連忙迎了過來：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吃飯了沒，家里還有點粥，媽給你熱熱？”

“吃過了媽，”陳子安說道，“別忙活了，沒啥事就是忙忘了，一轉眼就到這個時候了。”

“陳憐呢，睡著了？”

沈秀蘭道：“跑了一天累壞了，吃完晚飯就睡了。”

老陳同志在旁邊拱火，希望媳婦能揍兒子一頓幫自己出氣。

“你瞅瞅他那一堆東西，又瞎花錢去了！”

“家里好好的東西，非得給扔了換新的。”

“我是管不了了，你看看咋弄吧！”

誰料沈秀蘭一瞪眼，反倒把他給訓斥了一通：

“上一邊待著，別在我跟前晃悠，看著礙眼！”

“兒子知道惦記家里，你還挺不樂意？”

“說的都是什么話！”

“跟個電線桿子似的往那一杵，也沒點眼力見，還不去給兒子倒水洗手洗臉！”

“瞅瞅臉上這一層灰，今天肯定累壞了，早點收拾完早點休息！”

老陳同志懷疑人生了。

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啊？

什么兒大不由娘，半夜不回家也不知道提前知會一聲。

還說什么必須得嚴厲批評。

怎么現在見著人就突然變了啊！

還讓我去給他倒水，到底誰是老子？！

可看著媳婦虎視眈眈的模樣，他又完全不敢吱聲。

因為真惹不起。

媳婦十幾歲就跟了他，嫁過來沒過過啥好日子。

那會家里可比現在窮多了，別說細糧，就連粗糧有時都吃不上。

有時實在揭不開鍋了，他還得去刮槐樹皮，曬干碾成粉當口糧吃。

即便這樣，媳婦也沒抱怨過一句，懷孕時挺著大肚子還要每天打好幾份零工，最后給他生了一兒一女。

你說說攤上這樣的媳婦，他能咋辦嘛！

陳衛(wèi)國一邊唉聲嘆氣，一邊拎著暖壺給兒子倒水。

媽的，倒反天罡！

他身為老陳家頂梁柱，結果全家就數他地位最低。

這叫啥事啊！

陳子安見老爸眼神越來越不善，感覺脖子有些發(fā)涼，連忙自己把水壺拿了過來。

“爸您在外面待那么久，肯定凍夠嗆吧？”

“來，您先泡泡腳，我今天特意買的大盆和艾草。”

“您不是總嚷嚷腿疼么，這玩意祛寒，多泡幾回興許就好了。”

看著兒子忙前跑后，陳衛(wèi)國的臉依舊繃著，可嘴角卻是不由自主的往上翹了翹。

半刻鐘后。

兩口子一人一個盆，坐在床邊泡腳。

沈秀蘭懷里抱著熱水袋，身上暖和，心里更是。

她感覺兒子的變化很大，好像一夜之間就突然懂事了。

陳衛(wèi)國也有這種感覺，但沒沈秀蘭那么強烈。

因為他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怎么自己媳婦一副很舒服的樣子，自己卻感覺水這么熱呢？

腳都快燙禿嚕皮了，該不會是這小兔崽子在故意整他吧？！

“兒子，你現在掙這么多錢，媽心里有點不踏實。”

“這要是出事了，得進去罰站多長時間啊？”

“不然還是讓你爸去吧。”

陳子安笑道：“不會有事的媽，放心吧。”

“回收站的領導說政策已經放開了，等過陣子就開始發(fā)放個體工商戶營業(yè)執(zhí)照。”

“到時候我把證一辦就是正規(guī)軍了，出不了問題！”

他說的輕描淡寫，可實際肯定不會這么簡單。

不過跟父母么，報喜不報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