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六年。

大爆炸的消息從京城傳來，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北方。

哪怕是遠在陜北的楊家也知道。

每當楊毅在田間耕作勞動到不想動的時候，父親便會給他講述一些傳說故事，今天也不例外。

其實便有關于大爆炸的猜測，村子里的爺爺都說這爆炸是上天對刁民的懲戒，是告訴他們這些農民要好好為大明勞動。

但父親有不同的見解，他覺得這是老天對大明王朝的懲罰，是對萬歷皇帝數十年不上朝的懲罰，更是對閹黨魏忠賢等九天歲的懲罰。

可能是因為父親去城里的時候總會招人打聽朝廷的事，也是可能是因為他給自己買了不少經書，楊毅覺得父親的見解要比村里的爺爺高很多。

是呀，如果真是對他們這些小民的懲罰，那為什么是京城大爆炸而不是陜北大旱呢？

同時父親還鄙夷了城里那些討飯的乞丐，覺得他們有手有腳，不去田里工作，而是在城里乞討。

再怎么說也不能將吃飯是飯碗教到別人手上，楊毅覺得這道理很正確。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讀四書五經和唐宋詩詞的時候他記得最深的就是這句。

今年是天啟六年，他已經十四歲了，再有兩三年年就要娶媳婦，然后考取功名，如果能成為秀才，那家里的負擔就小很多，如果能中舉，那一人得道雞狗升天。

母親每晚都會念叨這些，雞狗升天，雞狗升天。

自己真的能考中嗎？他不知道，以前聽說有人五十多歲都在科舉，自己如果考不中不是繼續當農民，就是繼續考，考十年，二十年，考到頭發蒼白，考到人死樹枯。

其實他也想著當個戲子，就像太爺爺一樣，但每當說出這番話，父親和母親都會很憤怒的斥責他。

帝王、圣賢、隱士、童仙、文人、武士、農、工、商，這是上九流。

師爺、衙差、梆、時妖、打狗、腳夫、高臺、吹、馬戲、娼妓這是下九流。

戲子就是就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他爺爺才擺脫了戲子的身份，成為“上九流”，斷然不能讓自己這個男丁從事下九流。

但楊毅覺得，無論做什么，能活下去才好，能吃上肉才好，要做官不要高雅，要活著不要死去。

他用手撫摸著路邊的狗尾巴草，時不時拔出，然后又插回去。

聽說南方有些地方大災，人們都淪落到吃狗尾巴草了，也不知道自己未來會不會也這樣。

“毅兒，快來，割草。”

“好，爹。”楊毅拿起鐮刀和斗笠朝田間走去。

找到幾株沒被割的小麥，他左手抓住麥稈，右手握鐮刀，將鐮刀深入麥稈根部，用力一拉，割下麥穗。重復此動作成百上千次。

一直忙活到夕陽西下，二人才背著框朝家走去。

路上父親時不時問他最近功課做的怎樣？

楊毅都會夸大自己，挑燈夜讀頭懸梁錐刺股，然而實際上他經常讀的讀的就睡著了，燈也沒點著。

父親當然知道他在說謊，在他頭上重重打了兩下，以示懲戒，楊毅尬笑著撓了撓頭，跟著父親一路朝東走去。

家里最近過得也不錯，奶奶的身子骨還算硬朗，弟弟妹妹也在院子里玩其樂融融。

楊毅在讀書上有了寫進展，至少四書是背下來了，雖然不知道含義，但家里人都覺著這是文曲星下凡一樣的好事，父親還給自己報了私塾，雖然每周就去兩天，但要翻山越嶺去鎮子，楊毅還是覺得很煩。

而就是這一天，楊毅從鎮子回來到村口的時候看到一只落單的小貓在村口徘徊。

將這事告訴家里人后，爹說這貍奴如果一直在村口呆著，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抓去吃了，娘說這可不一定，貍奴肉又酸又臭，沒人會去吃這東西。

小弟一聽，就問娘沒人吃過貓肉，那怎么知道貓肉又酸又臭的。

娘惱羞成怒直接把弟弟趕回房里去背弟子規。

楊毅只是無聲的笑了笑，在勉強能吃上飯的時候，這個家真的很溫馨。

而這時，小妹拉著楊毅的手問：“大哥，大哥能不能把這貓帶過來呀？”

“帶過來……當然可以！”楊毅笑著點了點頭，既然是小妹的請求，那就一定要做到。

晚上，楊毅將這只貓提了回來，就這樣家里多了一員。

小妹很高興，而奶奶也很高興。

在臨近屋子前，他聽到了奶奶說：“這下好了，有備用糧了。”

楊毅不知道奶奶為什么這樣說，但他心中總有股不好的預感。

奶奶總是能夢到些可能發生的事，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朦朧中，楊毅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赤紅的世界，天空一滴雨不下，大地裂開無數道口子，干旱口渴饑荒伴隨在人身邊。

安定縣東邊的一個小村子。

一男一女擠在一起，看著不遠處女人煮著的湯。

不遠處一個女孩正躲在屋檐下低聲哭泣。

楊毅平靜的站在床邊，他沒有像那對男女一樣對湯內煮的肉垂涎三尺，也沒有像那個女孩一樣悲鳴，他只是站著仿佛一個看課。

“棟兒，這是你的。”女人撈出那湯中的一塊肉放到了破碗里。

肉的腥臭味不經讓楊毅皺了皺眉頭。

貍奴的，他最不喜歡吃這種肉了。

坐在床前的男孩歡呼雀躍，抱起玩就吃了起來。

這是楊家三子，楊棟，也是楊毅的弟弟。

“毅兒，你吃嗎？快來，娘給你盛一塊大的。”楊毅看著那大塊的肉，看起來是貍奴的右腿。

哪怕腥味難以忍受，楊毅的肚子也不經叫了起來。

“娘沒事，讓弟弟妹妹先吃吧。”

“不行！你是家中的老大，你不吃飽怎么能保護好這個家？你老楊家還要靠你了，而且看看你這幾天就沒吃幾口肉，全給弟弟妹妹們了，要是之后天氣好了，下雨了，你卻病倒了，那咱家可就完了。”女人嘮叨著將碗給了楊毅。

楊毅擰不過女人，只好接過了碗。

他看著碗中的肉，又黑又臭，難聞至極，然而就這樣一頓餐，卻勾起了他的味蕾。

肚子不斷的叫，他最終實在無法忍受用手抓起那條腿塞進了嘴里。

“這才對嘛，多吃點毅兒，你之前最挑食了。”女人欣慰的笑了笑，饑黃瘦弱的面孔擠出的那抹笑容如此的詭異，但在楊毅眼中卻暖暖的。

他的母親張環玉，原本是一個鄉紳的女兒，然而后面被人拐賣到陜北，后來被爹解救也就此嫁給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