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好癡女小孫,孫廣才又去為二人生火燒水造飯。
只是滿懷心事的他,卻沒什么胃口。
“也不知城中租下一處房屋需得銀錢幾何?”
收拾好碗筷,將癡女小孫打發到院中玩耍后,孫廣才心事重重來到臥房將門緊閉,翻來覆去數著從陶罐里倒出來的銅板,眉頭擰成一團。
家中積蓄不多,生計還是得討,可碼頭已經去不得了,其它地方又太遠,若既要兼顧癡女小孫,又要賺錢銀錢,唯有前往蒲原城中。
可從未前往過城中的他,根本不知租上一兩間屋子需得多少銅錢,更不用說買下了。
若——
回想起清晨碼頭種種,他忽地往自己臉上抽了一巴掌。
“讓你犟!”
“隨他愿賠些銅錢不就好了,何至鬧到這個地步?”
話雖如此,可一想到自己即便將書生行徑和討要賠償的事道出,不僅無人相信,還怒叱自己惡人先告狀,連攤位也被打砸時的場景,心不免寒的厲害。
那些打砸攤位的人,不乏熟人老主顧,旁觀者也未有誰幫腔搭上一句話。
……
“阿爺,青兒也要一起?!?
瞧見孫廣才收拾物件,還帶上魚簍,孫青眼睛一亮,他好久都沒和阿爺一同外出摸魚了。
想到晚上會有白乎乎,香氣四溢的魚湯可喝,喊話時,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爹爹,囡囡要……”
孫青這一開口,婦人也跑了過來。
“青兒乖,阿爺是去大水里,并非下河,此次你就陪著阿娘在家罷?!?
孫廣才揉著小孫腦袋,提及去處時,顧及女兒在旁,用‘大水’替換了‘江’。
“可,阿爺,你不是說再也不去了嗎?”孫青眼眶發紅。
孫廣才看著懵懵懂懂,嘿嘿傻笑的女兒,蹲下身子對孫青強笑道:“阿爺此次去了就再也不去了,阿爺想帶著你和阿娘去城里……”
“青兒不去城里,青兒不要阿爺下大水?!?
“青兒乖,聽阿爺話。”
孫廣才何嘗想再入那個傷心地?但他眼下也只能想到靠采珠用以彌補在城中租賃房屋的短缺了。
他扶著死死抱住自己胳膊,兩眼淚汪汪的孫青道:“你在家時要好好照顧你阿娘,等阿爺歸來,咱家便可以搬去城里了,指不定還能為你尋個夫子讀書識字,為你阿娘尋上個好大夫……將來你有學識了,切不可做那違良心的事……”
說著說著,孫廣才眼淚也流了下來,絮絮叨叨的話,也逐漸從囑咐和安慰,逐漸變為了交代。
“阿爺……”
“乖,至多下半天,阿爺就回來了。”
……
告別癡女小孫,走在每逢只有祭日才會踏足的小路,孫廣才心頭異常沉重,忐忑。
他年老體衰的厲害,又因心結多年不曾下水,此次摸珠,他其實一點信心也沒有。
縱使帶著長繩,也不能完全保障能安然無恙上岸。
途中好幾次都生出了放棄的心思,想著倘若自己也沒了,青兒和囡囡孤兒寡母的該怎么辦!該如何過活?
可一想到今后,心中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只有下江采到了珠,才能解決所擔憂的困境,才能帶著囡囡和青兒入城開始新的生活。
并且越往前走,這個念頭就越強烈。
待來到江畔,看著這片生滿雜草、灌木蔥郁的環境時,孫廣才眼中的忐忑和猶豫,已然變為了堅定。
從魚簍里拿出準備好的香燭紙火,又取出三個果子。
孫廣才面朝霜華江將果子呈品字擺好,用火折子點燃蠟燭插入泥土,繼而燃香焚紙,念念有詞道:
“江神老爺保佑,愿小老兒此番下水頗有收獲,平安上岸……”
言罷,又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方才開始褪衣挽褲,尋了棵頗為壯實的柳樹將帶來的長繩系好,一頭系在掛著魚簍的腰間,然后深吸口氣,咬住小刀一個猛子扎入了江中。
看著波光粼粼江面蕩起的雪白水花,隱匿身形立在岸邊的柳冥咧了咧嘴。
“這老頭該不會這一個猛子給扎到龍宮里去了吧?”
自碼頭一路尾隨孫廣才歸家,再到江畔,它屬實沒發現這老頭有何特殊之處,無非倒霉,慘了些。
眼下唯一能與霜華江江神勉強扯上關系的,也就這下江摸珠了。
涂萱沒好氣道:“你當龍宮誰都去得?若無水族引路,江神邀請,即便是你也尋不得去路,何況現下龍宮還被封了?!?
柳冥嘿嘿直笑:“這不契機落在他身上了,定有特殊之處。”
二妖調侃議論之余,旁側的周明軒在孫廣才入水時,便睜開法眼盯著他在水下的一舉一動。
前來江畔的途中祂查過生死簿、功過冊,雖一切正常,但親眼目睹前后因果,方才發現孫廣才經歷的事、所做出的打算,處處透露著詭異。
就好似冥冥中有雙看不見的手,在肆意擺弄樣。
念及至此,祂不由看了蘇眠一眼,‘巧合,還是?’
嘩啦!!
寧靜的江面蕩起波浪,孫廣才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喘息著,臉上充滿興奮。
他見到了下方有好些大蚌,珠子定然不少,若采摘了賣個好價錢,或真能如對青兒說的那般,給囡囡尋個好大夫,給青兒尋個夫子……乃至在城中置辦一兩間小屋。
“江神保佑?!?
換完氣,孫廣才又沒入了水面。
蘇眠笑道:“快要出現了?!?
周明軒,涂萱、柳冥二妖聞言一怔。
視線穿過水面,隨著孫廣才逐漸下沉,來到四周開始變黑,連陽光都被削弱許多的江底。
這里魚蝦成群,沙石構成江床,隨處可見螃蟹,水龜,膽子很小的它們感受水流波動,還不等孫廣才靠近,便像水霧炸開,四散而逃。遠游的遠游,鉆泥沙石塊的,鉆泥沙石塊,唯有一個個宛有鍋口大的蚌不安留在原地。
孫廣才游到一個蚌前,握住用嘴咬住的小刀,開始沿著蚌殼邊沿劃動起來……
一個,兩個,三個……
孫廣才也頻頻浮出水面換氣,固然身體已經疲憊的厲害,但裝在魚簍中的珍珠又使他充滿干勁。
當他再度潛下江底,滿心歡喜撬開一生滿水藻,都能將他裝下的大蚌時,迎面卻被一團耀目白光晃花了眼,連水流都因此變得躁動起來,攪動泥沙,使得眼前一片渾濁。
驚駭下,孫廣才也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但眼下處境根本不容他去多想,也看不清那是什么,抓住蚌里的東西,扭頭就順腰間的繩子就往上游去。
這一游,孫廣才明顯感覺到了,自己好似被水流包裹托舉著般,幾乎沒費氣力,便從江底浮到了水面。
握住那似鐵片的手,還有淡淡溫熱感傳來。
嘩!!
被浪花送到岸邊淺水處,孫廣才迫不及待舉手看去。
只見被自己握住的,竟是一枚通體雪白似玉,狀若魚鱗,嬰兒拳頭大小的甲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