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

捏著甲片，縱使孫廣才大駭，縱不識其真容，依舊能從先前神異與形狀判斷一二。

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憶起老人曾言過的神龍。這被自己從大蚌里抓出的雪白甲片，分明是一片龍鱗！

孫廣才認出甲片來歷，江畔的周明軒，涂萱、柳冥二妖何嘗不是？

尤其是柳冥，自龍鱗被孫廣才從大蚌中取出，便如同雕塑般被釘在了原地，不住顫抖，身體軟的厲害，若非蘇眠出手遮掩，別說繼續維持法術，早在孫廣才被龍鱗帶出江面時，就因承受不住蛟龍威壓化作了原型。

“上仙，此龍蛻，那孫廣才……”

感受到龍鱗上裹挾的濃郁神性與功德香火，周明軒心緒難平，有太多的話要說，可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走蛟化龍，除需得裹挾江河之水奔流之海，還得經受天雷轟打，雷火焚身之苦，可七十年前霜華江江水因煞氣入體以致化龍功虧一簣，連天雷都不曾遇到，又何來鱗甲脫落？

何況當年將霜華江江神封于江底龍宮時，祂也未曾見到霜華江江神龍鱗有缺。

可孫廣才偏偏就尋到了霜華江江神龍鱗，而且還是未掉落神位時的龍鱗！

蘇眠道：“凡歷劫之地，自有應劫之人。”

正如話中所言。

霜華江劫數已成，若無自己介入，留于龍宮作鎮壓之物的城隍冠冕一旦崩潰，脫困而出的霜華江江神及眾多水族，必將兩岸連同支流諸多生靈屠戮殆盡，連蒲原縣與霜華江接壤之地也會遭受波及。

這也是為何昨日周明軒秋來時，蘇眠能從纏繞在祂身上的劫氣看到諸多往事。

“而且他年歲和當年事發距今的時間也頗為吻合。”

涂萱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看向那個小心翼翼將龍鱗收好，手腳并用朝岸邊游走來的老人，頭皮一時有些發麻。

“老爺，您是指這孫廣才或是霜華江江神一縷神魂轉世？”

活人死后封神是有陰壽的，陰壽盡了，真靈便會沒入輪回轉世投胎；妖修封神，雖可憑積累功德修行日上桿頭更進一步，壽元長遠，但也有莫大限制。

除卻與人族神祇般受限轄地，亦無法分裂神魂，自選擇接受敕封那一刻起，神魂、肉身、金身便盡數化為整體，若香火信仰一絕，無論身負何樣大神通，同樣步那人族神祇化為灰灰的下場。

倘若這孫廣才乃霜華江江神一縷神魂轉世，豈不打破了天地對神祇的桎梏？

周明軒聞言，也是如涂萱般驚容難掩，唯有得蘇眠庇護的柳冥，兩眼火熱，對蛟龍精血愈發期待了。

蘇眠笑道：“是也不是，準確說，孫廣才降生之時，恰逢霜華江江神跌落神位，廟中香火愿力無處寄托，便落到了他身上了些。”

說著，他抬指朝已經慌張上岸擦水穿衣的孫廣才遙遙一指。

也不見任何法力波動，一神二妖便瞧見一團金燦燦云霧自孫廣才頭頂冒出，無數慟哭、祈愿聲從中浮現。

“江神老爺，求您收了神通吧。”

“江神老爺，不知我等犯下何等大錯，竟引來如此潑天大禍。”

“江神老爺保佑家夫小兒平安歸來……”

……

金色云霧中的慟哭、祈愿聲很亂，也很嘈雜，但沒持續片刻，便在一副殘缺畫面中逐漸淡去。

那是一個漆黑如墨的夜晚，狂風驟雨，天穹閃爍著條條猙獰電蛇，照亮掀起滔天巨浪的霜華江，也映出了道潛于水中，時而閃過的猙獰身影。

但由于天色天黑，又沒于水中，僅憑雷霆根本瞧不太真切，江中掀起的巨浪每到岸邊，又被無形力量束縛，重新拍了回來助漲水勢。

起初還罷，可當那猙獰身影攜巨浪途徑城池時，江水卻忽地炸開，一條長約百丈，通體雪白，似龍卻無角，額間有肉塊凸起的蛟龍仰天發出凄厲哀嚎——

再然后，畫面又變為廟宇里裂開的神像，逸散的金光，以及一聲嬰兒啼哭在雷鳴聲中響起。

到了這里，浮于孫廣才頭頂的金色云霧重新隱沒，使得他莫名打了個寒顫。

涂萱若有所思道：“以凡人之身載神祇之事，怪不得一生波折不斷，即便往年靠采珠為生，到頭來依舊貧苦，家中子女也死的死，瘋的瘋。”

“可惜了。”

柳冥喟然一嘆，神色戚然。也不知是在目睹走水后替霜華江江神嘆息，還是惋惜孫廣才并非霜華江江神一縷神念轉世。

當年觀禮，目睹走水全程的周明軒此刻再睹往事，心頭駭然蘇眠手段之余，不免泛起酸楚。

劫數，應劫之人——

終是天數使然吶！

“上仙，既那孫廣才為應劫之人，小神可否理解為他圓滿之日，將憑所獲龍蛻讓廟中香火原力成為那新的霜華江江神，斬殺原已化為妖邪之物的上任江神？”

既是應劫之人，必不能以尋常眼光去看待，再經蘇眠知曉孫廣才與好友關系后，不難推測出此事會以何樣方式收尾。

“還有那龍蛻來歷……若天數如此，那眼下又該以何樣手段留下生機，好重續神道或轉頭仙途，望上仙解惑。”

周明軒作揖拜請。

二妖也投去探尋的目光。

蘇眠搖頭不語，指向江水，“該去龍宮了。”

天數？

在他的撥弄攪動下，天數或已不再是天數了。

僅憑一縷劫氣蒙蔽書生靈智，便讓孫廣才提前遇到了該遇到的東西，左右了他的未來。

否則按原有軌跡，待霜華江江神和眾水族從龍宮脫困肆虐屠戮兩岸生靈時，從碼頭死里逃生的孫廣才，才會遇到那枚龍鱗，繼而便是匆匆趕回家，卻目睹癡女小孫慘死，尸首淪為血食……最后登神、斬龍……

原先應諾周明軒祈求，本打算看看能否以霜華江江神為契機，挑撥因果劫數，造就一番神道大難好壯哉自身修行，但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祁連山脈煞氣。

誰料抵達江邊，竟從那團已然成型的劫數中，發現了孫廣才這個意外之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