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
韓明睿大駭,怒的抬掌往桌一拍,連胡須都要炸開似的。
“好一個狂徒,竟敢視朝廷法度于無物,肆意毒害本官治下子民,若不以正典刑,怎對得起圣上恩典,對得起這身官服?”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都扭曲了起來。
“還不將此案前因后果,細細說與本官聽來。”
說罷,他還重重哼了聲。
只是那拍在桌上的手,此刻已經(jīng)放到了腿上,藏在袖袍不斷伸握,心頭卻是火熱一片。
如此大案,完全可以在履歷上新添一筆實打實的功績,而非過往那般真假半?yún)ⅲ坏鹊剿针x任的時候,指不定還有苦主送上錦旗、牌匾什么的。
即便沒有,請人做上一做送來,也不是不行。
林長勝應是,跟忙開口,將自己所掌握的情況逐一道出。
起初還好,韓明睿已經(jīng)在想到時用傘還是牌匾了,可當聽到孫廣才家境時,只覺一盆涼水驀地當頭澆下,知曉其中必有隱情。
但作為一縣之尊,情緒卻并非那么容易浮于言表,何況林長勝既認定對方是惡人,還這般深夜前來——
多是和他手里那個大黑布袋子有關了。
“此案之蹊蹺,莫說你瞧不出。”
韓明睿怒聲訓斥,一副對下屬誣陷栽贓,是非不分失望到極點的樣子。
“回大人,曉得緝拿時,也不敢相信這般苦命人會是那毒殺數(shù)十人的惡人,但罪證在此,還有諸多苦主指認……小的方才敢前來通稟大人。”
林長勝上前一步,躬身將手里黑布袋捧住,舉過頭頂,端端一副獻寶模樣,哪里是上呈證物?
韓明睿接過,入手只覺一沉。
縱使隔著麻布,依舊能清晰感受到雞蛋般大小的圓潤。
官場多年,里面裝著什么,已經(jīng)不言而喻。
韓明睿將它擱到桌上,臉色不斷變幻,似難以置信,又似惋惜后怕。
“怎,哎,真乃知人知面不知心,本官履任多年,竟險些被外在誆騙,若非你心細,恐真要此般惡人誤放了去。”
林長勝:“大人莫要抬舉小的了,此般能拿住惡人,全仰仗大人平日對我等的教誨。”
林長勝馬屁拍的很僵硬,但也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韓明睿壓壓手,“蒲原大事小事,本官無法做到面面俱到,一切都還得依仗爾等幫扶,不過此次案件雖人證物證俱在,還得查缺補漏一番,待此番時候,快班捕頭位置,便由你接任罷。”
林長勝大喜,抱拳道:“定不負大人栽培!”
明知有冤情還要坐實,為的不就是此刻嗎?
至于孫廣才投毒物證,根本不是難事,畢竟傍晚差役是在眾目睽睽搜出來的,具體是什么,還不是衙門一句話。
…………
由于事先有了安排,翌日的公堂的斷案,毫無波折出現(xiàn)。
人證物證俱在,苦主又抬來了尸首。
即便小孫青和有模學樣的婦人大喊叫冤,把頭磕得鮮血直流,好不可憐,依舊無濟于事,反而落了個咆哮公堂的罪名,當眾被打了個半死。
坐于上位的青天大老爺,也毫不留情拍下驚堂木,判了孫廣才個今日午時菜市斬首,小孫青和婦人流放千里的結果。
當孫廣才當眾被戴上枷鎖,塞入囚車拉往菜市時,那些在縣衙圍觀斷案過程的百姓一路跟隨,人群也在前行中,越來越多。
“真是便宜這畜生了,依我看,如此罪大惡極之輩,理當千刀萬剮、凌遲處死方解心頭之恨!”
“還有那癡婦和小兒,應也一并砍了。”
“縣尊仁慈了……”
孫廣才癱坐在囚車內(nèi),目光呆滯,像塊石雕矗在那里,任憑爛菜葉、泥塊混合著辱罵劈頭蓋臉朝自己砸來,都毫無反應。
連眼睛都仿佛不會眨了。
他一直盯著后方,盯著女兒和小孫被帶走的方向。
他知曉此次一別,永生永世都無法相遇了。
固然成功為他們母子倆保留下了輪回之機,可……
心頭酸澀,堵到發(fā)慌的孫廣才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
淚水早在昨夜便流了個干凈,心頭血也吐了不少,但面對小孫的哭喊,詢問真相,他卻只能不停的說對不起。
渾渾噩噩下,連被提下囚車,押跪在菜市都毫無反應。
唯一有個清晰輪廓的,便是那擋在視線前,膀大腰圓,身穿紅衣,頭纏紅巾的劊子。
“斬!”
噗呲!!
刀鋒劃過脖頸,孫廣才只覺得脖頸一涼,然后視線開始不斷旋轉,跌落,咚的聲砸在地上。
逐漸被黑暗吞沒的視線里,他還看到有不少人拿著饅頭、發(fā)糕、碗盆爭先恐后朝自己沖來……
…………
當孫廣才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聽到了小販叫賣,簽筒搖動,呢喃不住的祈愿聲。
連那若有若無的檀香,無法動彈的身體也如出一轍。
只是這次還不等他去想些什么,便察覺有什么東西要從眉心鉆出來一樣,痛的他幾欲發(fā)狂,是砍頭的千倍萬倍。
接著,他又看到了無數(shù)金光朝自己涌來。
全身上下都開始出現(xiàn)撕裂,拉扯般的疼痛。
并且隨著時間流逝,那些涌入身體的金光越來越多,越來越龐大,孫廣才感覺自己全身骨骼正在被一點一滴碾碎,皮肉也在經(jīng)受烈火灼燒之痛,甚至連眼球都被硬生生擠爆……
如此折磨人的痛苦。
孫廣才無法動彈,無法嘶吼,意識和感官卻越來越清晰,也讓他愈加無法忍受。
不知過了多久。
瘋狂掙扎的孫廣才感覺身體上束縛一松,嘴里痛苦的嘶吼,也在此刻化為一聲龍吟。
“吼!”
繼而,霜華江兩岸一座座江神廟神像光華大作,震天龍嘯傳遍四方,引得江水巨浪層起不窮,無數(shù)魚蝦相繼跳出水面。
伴隨一幕幕畫面映入腦海,孫廣才猛地睜眼,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祂駭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是自己了。
垂首看去,只見自己雙臂生滿雪白鱗甲,雙手化為鷹爪……寒光閃爍……一方金色盤龍印璽懸于身前……
上書:霜華水神寶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