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相遇,究竟是命定的指引,還是剎那的偶然呢?不知為何,很久之前我就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明明毫無意義,可冥冥之中還是有什么一直牽絆著我。
今天也是在學園中漫無目的的閑逛。黃昏的天空,正縱情燃燒著,渲染出浩瀚廣闊的赤紅。我看的入了神,怔怔的走著不知看了多久。等到回過神來收回視線,已經過了拐角。
拐角不遠處的長椅上,坐著一位出神望著天空的少女。墨染的齊腰長發,輕飄飄的纖細校服,白皙若雪色的面龐上,淺紫的眸子折射著暮光。少女仿佛從童話中走出,有著不同于俗世的純凈與美麗。
此時正值秋日,簌簌黃葉自樹梢墜落,盤旋著飛舞在少女身邊。世界似乎在此處斷層,前方便是夢幻的截面。我被這猝不及防的絕美震撼,腦海中一片空白。
“啊,木槿花已開,又是秋天吶。”
少女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在附近,低語著秋日的感受。
嗓音如同細雪灑落的聲響,無比純粹,有著安撫心靈的力量。
“你好。”
我有些懊惱自己竟發出了聲音。
“嗯?你好。”
少女驚訝的側身望向我,禮貌地回應我。
一時語塞,我說出了傻瓜的話語:
“秋日的黃昏,天空確實很美麗啊。木槿花也是如此。”
“您可真是個怪人呢,會關注這些東西......不過,我也是這樣。”
我注意到長椅上是一本攤開的書,待少女將其合上,我清楚的看到了封面上的名字:William Shakespeare,威廉.莎士比亞。
“你喜歡戲劇嗎?”
我向她詢問。
“剛剛開始讀,有些相見恨晚呢。”
少女正伸手撫平耳畔的發絲,微笑著回答,
“天色已晚,您還不回去嗎?”
“請問...你的名字是?”
我不由自主地急切問道。
“那可是個拗口生澀的詞語,下次再見吧?如果和您還有這樣的機會。”
向遠處走去的少女回頭,向我微笑致意。
生活波瀾不驚,用奔涌的思緒去創造全新的命運,再將它搬到舞臺上。于聚光燈下演繹的,是詭譎荒誕,抑或悲壯慷慨的人生——這便是戲劇,我一直鐘愛的東西。
在學園的劇團中,我擔任著劇作家。曾經寫出過一部悲劇《菲利亞》——男主角窮極一生希冀去拯救愛人,最終卻死在自己劍下的故事。這部戲劇意外獲得了極高的評價,但我之后的作品卻趨于平庸了。
外人或是感慨天才的隕落,或是等待著我去寫出什么新的優秀作品。我自己深知這是不可能的:我喜歡創作的,只是那些滿足欲望的消遣日常,平凡且安寧的日常生活。《菲利亞》完全是命運之神青睞的作品,仿佛是受什么無形之物的感召,我流暢且迅速的寫出了這部它。
至今,讀到劇中那句“你終將死在自己劍下”的詛咒時,我仍有戰栗的悸動感,仿佛被命運的利劍洞穿,靈魂都為之顫抖。
不過如今平凡的日子也好,和劇團的伙伴們平凡的度過每一天,一起揮灑汗水與淚水。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劇團為了吸引一些新鮮血液,決定今天演出《麥克白》。我這個無所事事的劇團成員也去看了,希望能為劇團的伙伴們加油鼓勁吧。
演出的水平強差人意,而有著這份熱情與勇氣也值得贊嘆。我欣賞完戲劇,一直坐到劇場的人幾乎走完。伙伴們示意著我先離開,他們再做一些善后工作。我轉身掃視空闊的劇場,在不遠處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身影,是那位黃昏時相遇的少女。
我走近她時,她正低頭沉思著,膝蓋上攤開的書籍,正是今天上演的《麥克白》。距離初遇已經過去一個星期,我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臟正快速而劇烈的跳動著。
“再次見面,你好。”
我輕聲與她打招呼。
“嗯...?那一幕夕陽,您是否依舊銘記?”
少女抬頭望向我,展現出俏皮的笑容。
驀然的心悸,有時候真的能置人于死地。
“今天的戲劇怎么樣?”
我坐到旁邊的位置上,詢問道。
“很有趣呢,仿佛真正的麥克白出現在舞臺上。被預言挾裹的命運,英雄悲劇的一生令人感慨。”
少女的目光從書上離開,恬靜的看著我,
“您也喜歡戲劇嗎?”
“我是這個劇團的成員,平常寫一些無聊平凡的劇本吧......對了,還是上次的那個問題,你的名字是?”
“所以您就是創作出《菲利亞》的劇作家——夏槿嗎?確實很有才華,溫柔與殘酷交織,既有細膩的溫柔與熾熱的愛情,亦有命定的悲劇與英雄的勇毅,我直到現在還很喜歡。而我的名字,是——”
少女用崇敬的語氣說著,隨后在書的扉頁上寫下“繪景鶠”三字。
明明是極為生僻的字,不知為何,我知道它的意思與讀音。而對于她的夸贊,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要運氣好罷了。既然喜歡,那以后也可以多支持我們的劇團嗎?或者是加入我們的劇團?”
“我很喜歡戲劇呢,一定會經常來看的。但演出戲劇、對我來說幾乎不可能,我無法完全沉湎于某一個故事...迷失過深,最終會招致禍患。”
繪景鶠說著,看了看時間,隨即發出低低的驚呼,
“誒?!下一節課的時間要到了。抱歉,我得先走了。”
“那再見。等等,還有最后一件事:為什么稱呼要用您呢?”
繪景鶠的臉霎時紅了幾分,吐詞也不甚清晰:
“是對于心中有好感的人的敬稱,也是為了留下更多...總之再見啦!”
此刻,聚光燈已經關閉。昏暗的劇團中,她向著唯一的光明走去。
但臨走之際,她回頭贈給我一個奇異的微笑——眉眼彎下,如月牙一般,溫潤的唇角輕輕揚起......
真是奇怪的名字,以及...美麗雅致的女孩子啊。
自從得知少女的名字之后,我似乎再次得到了命運之神的眷顧。我與繪景鶠相遇的次數變多了。
晨光中圖書館的長廊中,絲毫不在意秋日寒意的少女身著深紫色的單薄長衣,伸手似乎想去觸摸澄明的天光。
劇團門口,黃昏橘色的天空下,倚靠著門閱讀戲劇的少女,無比專注。溫柔的陽光游離于如瀑的長發之上,鍍上淡淡的金輝。
夜風驟起的晚間,空曠的公園中。月華般純粹的素白色長裙,她在我眼前翩然起舞。那輕盈優雅的舞姿,仿佛要追逐著天空離去。
每一次相遇,都像是展開一幅精妙絕倫的畫卷,而我的存在則破壞了這份和諧的美感。可是繪景鶠總是能注意到我,毫不在意的嫣然一笑——仿佛一瞬間賦予我存在的意義。
“好巧啊,又見面了,夏槿。”
紫色的眼眸中波光流轉,流露出的復雜情感我看不清楚。但我能感受到那兒一定有喜悅。
“好巧......”
“和您的相遇,總是在這樣美好的時刻。令人愜意的美好吶,我很享受這樣的時光。”
我們坐在彼此的身畔,漫不經心的交談。我有時會驀然感受到肩頭的溫暖,繪景鶠就這么毫無防備地靠在我的肩頭,雙眸輕闔。
“有些困倦了呢,稍稍休息一會吧。”
明明只是初遇只是在黃昏和劇團中,只是短暫的交流,我卻......似是不可抑制的愛上了繪景鶠。
那種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熟悉感日益強烈。仿佛在很早之前,我們就知曉彼此的一切,眼下只是重溫當初的情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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