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紅纓原本是個模樣清麗秀美的女子。
但此刻,她的五官都變得有些扭曲、甚至丑陋了起來。
看著楚紅纓這副模樣,裴南眼中卻流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
“原來如此……”
他迅速冷靜下來,仿佛剛剛那個震驚、恐懼的人不是他:“他們,不信你?”
“沒錯,他們不信我。”
楚紅纓冷冷道:“只要你能幫我完成我想做的事,那么,你也可以安然離開此地,你的宗門、你的家族,一切無礙。”
裴南瞇著眼:“噢?那你倒是說說,他們如何不信你?”
“事已至此,告訴你也無妨。”
楚紅纓坐正了身子,眼神中跳動著不甘與怨憤:“怪我從前太天真,錯信了一個男人。”
她的故事,又說了一遍。
只是相比于方才說與丁白浪時的情緒激昂,這次她冷靜了很多,只是說到最后,仍是止不住地全身顫抖。
丁白浪將目光投向這位老魔,認真打量著對方的神情。
從楚紅纓開始講述自己的悲慘遭遇、怒斥渣男的可惡時,裴南便冷靜了下來,始終保持著意味深長的目光。
待她終于講完了故事,他便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
“此等卑劣小人,著實令人不恥……即使是我魔道中人,也不屑與此等屑小為伍。”
裴南鄙夷道:“你們正道年輕一代的俊杰,就是這樣的人?”
他這話看似是在罵正道,實則……卻是在幫楚紅纓痛斥渣男。
果然,楚紅纓聽罷,反而眼睛一亮,恨恨道:“他不配!這一次,本姑娘就是要狠狠打他的臉!”
“……行。”
裴南沉聲道:“你記住你的承諾,剩下的事,本尊會助你完成。”
“真的?!”楚紅纓眼中閃過喜色。
“呵,能夠揭開你們正道表外的金玉、讓世人看看你們內里的敗絮,何樂不為?”
裴南陰聲笑道:“放心,本尊會怒罵你、詛咒你,將你祖宗十八代都罵個遍,細數你對我們所做的一切——但楚千金,咱們既然要合作,你得讓我看到些誠意吧?”
丁白浪的笑容,越來越爽朗。
有趣。
有趣了!
裴南果然比楚紅纓有趣太多!
他克制了自己的恐懼、扒開了對方的欲望……反客為主!
“楚千金,咱們既然要合作,你得讓我看到些誠意吧?”
裴南的話,將楚紅纓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有些發紅的雙眼,啞聲問道:“你想要什么誠意?”
“一個名字。”
裴南臉上露出一抹狠辣:“我不會需要你再做什么事,我只要你給我一個名字——幫你潛入魔道拍賣大會的人,是誰?”
楚紅纓一怔。
丁白浪悄悄一笑。
果不其然,裴南才是真正的梟雄,即使在身在敵囚,他也敏銳地捕捉到了最關鍵的部分。
楚紅纓拋出了黑浮屠,雖然扒開了他的恐懼,卻也讓他看清了自己的定位與立場。
只要他能夠利用好楚紅纓的欲望,逃出去并不是多難的事,但就這樣逃出,還遠遠不夠。
他沒保住祟人,讓魔道痛失煉制祟兵、對付正道的機會;他還落入了正道手中,可能泄露出了不少情報、更導致魔道顏面盡失。
這種時候,他必須拿出一些足夠有價值的東西,才能保住自己!
“好……我給你!”
終于,楚紅纓咬著嘴唇,眼中閃過狠色:“你給我我想要的,我也給你你想要的!”
……
丁白浪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這場談話已經接近尾聲,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了。
晦暗的小屋、儒家經義所成之暉光,都如煙一般飄散于風中。
緊接著,小屋外的整個博雅學館、整個楚府大院,乃至整片黑夜,全都化作了煙塵。
陽光照進了這片黑夜,幻境所化的煙塵隨而時聚時散,與周邊漫漫黃沙相融,最終匿于風煙。
裴南當然沒有被縛著,他身在一處相對陰涼的石壁陰影之下,倚著石壁而坐,身上的傷仍然還在,血流遍了他身體。
楚紅纓亦然,她就躺在不遠處一塊大石上,全身上下布滿可怕的傷,呼吸也很是沉重。
兩人的瞳孔邊緣都有些發白,雙目無神,微微震顫著——此時,他們仍在幻境中。
丁白浪打量著兩人,挑著眉尾、搓著下巴。
楚紅纓的欲望膨脹至此,已然接近了尾聲。
她的故事還可以,但人性不算特別有趣,她遭遇了背叛、不被敬若神明的父親信任,巨大的壓抑讓她想要改變這一切,由此催生出了她的欲望。
這種級別的人性,丁白浪不算陌生。
但他知道,想要深挖、改變裴南的人性,還需要費不少功夫,眼下不可能馬上辦到。
既然這樣,就先來嘗嘗楚紅纓這一道菜吧。
雖然,她的欲望不算新鮮。
可就算丑陋,只要夠激烈,也能有趣……就像廉價卻辛辣的垃圾食品,營養不足、果腹有余,還能刺激一下味蕾。
只是……同時維持兩種不同的幻境么?還從來沒試過呢。
過去在淮安城時,丁白浪只拿普通人試過自己的能力,像裴南、楚紅纓這樣的人,他還是頭一次嘗試。
其實剛開始時,他是有些吃力的,否則也無須先從更弱的楚紅纓開始。
正是因為此二人身受重傷,才能被他這般擺弄——即便如此,他也是以楚紅纓的認知與記憶為根基、搭建出了此前的幻境,裴南亦是被他拉入了同一個幻境之中。
可要同時維系兩種幻境?
丁白浪咬了咬指甲,決定還是謹慎一點。
于是,他眼中異光閃現,于是,楚紅纓空洞的雙眼,顫動得越來越快;與此同時,裴南的雙眼緩緩閉上。
接下來,是屬于楚千金自己的幻境。
她如今心防已破,潛意識就仿佛一扇敞開的大門,可以隨意進出,那意識中的一切、也可隨意涂抹了。
只是,丁白浪沒有注意到,漫漫黃沙遙遠之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影。
風沙揚起的薄霧,遮不住那一雙明亮、漠然、死寂,卻又隱隱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