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轟然打開，朱虞一馬當先走了進來，裴南背著手緊隨其后、楚紅纓墜在最后。

“大哥?！?

朱虞的目光在房中掃了一圈后，落在了桌上的茶具與茶杯上，他伸手輕輕一探，皺眉道：“茶水還是熱的?！?

“人沒走遠?！迸崮喜[著眼道：“或許我們方才說話時，他們就在邊上聽著……”

楚紅纓輕輕蹙眉：“他們，是誰？”

裴南偏頭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裴老魔，這可不是合作的態度?！背t纓眼神中流露出了不滿：“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裴南不為所動，仍是平淡地一笑：“此事與你我二人的交易無關，就當我是在找仇人吧?！?

短暫的沉默后，楚紅纓輕吐一口氣，神情冷靜了下來：“好，我去樓下等你們，你們把想說的話說完后下樓尋我?！?

說罷，她便果決地轉身離去，很快樓道盡頭便傳來了一陣漸遠的嗒嗒嗒腳踩樓梯板之聲。

“大哥?！?

這時，朱虞才輕聲問道：“你真信她？”

“信?！迸崮衔⑽㈩h首：“那幻境……”

他垂眉回憶了幾息后，緩緩道：“那幻境似能于無形中引人心緒波折，她在那種情況下說的話，極難作假，因此，我信她?！?

“那敢情好啊！”朱虞雙眼微亮：“有楚半圣的女兒引路，大哥你能弄到正道不少情報，還恰能借她手除掉不少對頭、送她上位，若她將來真成了正道中一號人物，你倆里應外合，能成大事??！”

“且再說吧。”

裴南目光沉了下來：“眼下最重要的，一來是找到那內奸……二來，是弄清楚，那個假祟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尊不信，有人專程將一個假祟人弄進凌霜閣，就只是為了折騰我。”

說罷，他目光又在房內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什么有用線索后，這才帶著朱虞離開。

待二人離開后，又過了一陣，江小葦才將搭在丁白浪手臂上的手收回。

“事情好像開始往有意思的方向發展了呢?！?

她笑道：“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不是?！?

丁白浪拾起桌上喝到一半的茶，撇撇嘴道：“若繼續這樣下去，楚紅纓就會與裴南聯手，二人互相漏情報、借對方的手殺對頭……”

“你不希望看到這樣？”江小葦好奇地追問道。

丁白浪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一來，裴南就沒變化了??！”

江小葦恍然。

“不過，當然也有辦法?！?

嘆罷了氣，丁白浪又笑了起來：“他方才不是說……想查查假祟人是怎么一回事么？”

江小葦望住了眼前這個笑容極為清爽明朗的年輕人，忽然覺得，多年來自己總結的所謂“相由心生”一說，恐怕不太對。

……

日近黃昏，客棧大門外，裴南、楚紅纓、朱虞三人并肩出了樓、走在街道上。

兩個魔道中人便也罷了，但楚紅纓畢竟是正道中人，她還是給自己弄了一身能遮頭臉的大笠，而裴南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也重新將那斗篷穿了上。

“你現在，要帶我們去找那臥底么？”

裴南望向楚紅纓，直白地問道。

楚紅纓平靜道：“他就在黃沙集，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但你也得先做些什么。”

裴南思忖片刻后，悠悠道：“當初那個騙了你的年輕道士，我將他所有情報信息統統找來給你，如何？他與誰關系近、又與誰有仇、暗中做過哪些骯臟事，我全給你查得清清楚楚，好叫你有的放矢。”

聞言，楚紅纓明眸一亮。

“好，成交！”

她勾起嘴角：“他叫俞敬，乃御劍觀弟子?！?

“呵，御劍觀啊?！币慌缘闹煊萁K于找見了插嘴機會，嘖聲道：“道庭之中云霄洞為首，御劍觀便是次之，如今這一代云霄洞不理世事、隱居苦修，御劍觀是很想取代他們、做道庭之首啊……”

裴南笑笑：“你也是修劍的，你覺得，他們厲害么？”

“還行吧?！?

朱虞撇嘴道：“但大哥你曉得，御劍觀那些牛鼻子玩的是飛劍，和我不一樣，我們血煞獄的人與整個修行界都不同，是煉體的……”

“你是血煞獄的人？！”

他話未說完，一旁楚紅纓便驚得脫口而出，下意識退了幾步，眼中流露出幾分懼意。

“哈，哈哈哈，早就不是啦?！?

朱虞連忙笑道：“那鬼地方不是人待的，我混不下去，被人家除名啦——不過回到剛剛的問題，御劍觀那破地方，只要來的不是最厲害的幾個牛鼻子，我都能應付?！?

他對著楚紅纓露出一個“哥哥是不是很厲害”的表情。

“那便由你去吧。”裴南平靜道：“將那個俞敬的事打探清楚?！?

朱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重重咳嗽起來。

“不是，大哥?！?

他苦澀地抬起頭：“你就忍心讓小弟我以身犯險??？”

“眼下我身邊最信得過的人，只有你。”

裴南嘆道：“若是要回江南裴家或是焚心宗找人出手，便又太耗時了?！?

“唉，你說你，堂堂一宗之主、還管著個不小的家族，天天自個兒往外跑，也不知道你們宗門、宗族里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朱虞搖了搖頭：“行吧，我去就我去。”

說著，他看了楚紅纓一眼，輕佻一笑：“妹子，等我回來噢。”

這句說罷，他就這么將長劍連鞘扛在肩上，搖搖擺擺地晃進了邊上一條岔路，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如何？”

裴南看向楚紅纓：“現在，可以告訴我人在哪了么？”

“跟我走?！背t纓平靜道：“不要急著暴露自己?！?

她領著裴南穿過大半個黃沙集，走進了一家當鋪。

當鋪內，昏黃的燈光搖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與霉濕的氣息，只有掌柜在默默翻看著帳本。

楚紅纓輕車熟路地走向柜臺，對掌柜低聲說：“贖貨?！?

掌柜眼神微閃，不動聲色地答道：“沒有當票，如何贖貨？”

楚紅纓又道：“已有人提前將當票送來了。”

“原來是你?！?

掌柜低下頭，隨手指了指通向后院的門簾，接著便重新翻起了帳本：“人在后院，趕緊走，別被人發現?！?

楚紅纓點了點頭，側身對裴南使了個眼色，二人穿過那門簾，來到了當鋪后院。

后院中央，一棵老槐樹下，站著一個全身裹在黑衣中的神秘人，面容隱匿于兜帽的陰影之下，唯有一雙眸子在漸濃夜色中閃爍不定，這身打扮倒是與裴南有八九分相似。

“來了。”黑衣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怎么多了一個人？”

裴南微微瞇眼。

這人……就是臥底？

但楚紅纓讓他不要急著暴露自己……

這時，他聽見身前的楚紅纓平靜道：“加錢就是?！?

“要加三倍?！?

黑衣人淡淡道：“多一個人，危險不止大一倍?！?

裴南皺眉。

這不是臥底……這是，幫忙運人的？

“好?！背t纓答應得很干脆：“去辦。”

黑衣人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走入一旁陰影中，很快消失不見。

直到這時，楚紅纓才壓低了聲音，對裴南道：“只有確定我要離開此地了，人才會來?！?

也就這時，一旁院墻上忽然傳來一個尖啞的聲音：“小妞，怎么多了一個人？不會是祟人吧？你不殺他、卻將他帶在了身邊？”

裴南瞳孔一凝，猛地望了過去！

只見墻上蹲著個老鼠一般的中年人。

“老鼠一般”不是形容詞，而是對他外貌寫實地描述。

他面容尖長，鼻梁彎曲，眼小而精光四射，耳廓輕薄尖細，胡須細長顫動，門牙微露，整個人佝僂著蹲在墻頭，臉上掛著狡黠機敏的笑。

妖修？

裴南瞇起了眼……這絕對不可能是某一個人，一只臭水溝里的老鼠，怎么可能勾搭上儒家？他背后，必然還有人！

思索間，那中年人已經跳下院墻，鬼鬼祟祟地向楚紅纓湊了過來，嘿然笑道：“小妞，這次事辦得怎么樣？哥哥幫你這么大的忙，你要不要考慮……”

他還在說著渾話，裴南的指間，黑焰已然隱隱開始躍動。

但就在這時，中年人的尖啞笑聲戛然而止！

只見他在靠近楚紅纓不到五步時，突然整個人一僵、身子繃得直挺，隨后向一旁倒了下去。

楚紅纓與裴南俱是一驚，二人對視一眼，眼中卻都有茫然之色，裴南更是無辜地攤開手——他還沒動手呢。

不過很快，他們便知曉是誰出的手了。

在他們身后，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二位……”

丁白浪不知從哪走了出來，笑瞇瞇地揮著手：“又見面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