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食言嗎?”羅杉看向陸堯臣,畢竟自己真不是什么貴人,到了隨州承諾無法兌現,那這群少年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陸堯臣舉了舉手里的刀,“那這把刀當報酬也行,更何況……”
“何況什么?”
“你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陸堯臣的眼神很肯定,“不然你不會拿著刀沖過去就那個小姑娘。”
羅杉無言。
“你心地好,但這條路上,閉上眼睛,關上耳朵,才能保命。”
陸堯臣的聲音很冷。這不僅是善意的提醒,也是威脅和警告。
他也在警告自己,不要給他添麻煩。
果不其然,不久,陸堯臣的警告就得到了印證。
當晚,羅杉就看到了什么叫做殘忍。
一個滿面風霜的男人帶著妻兒和老母歇在不遠處。妻子懷里還抱著個聲氣微弱的嬰兒,七八歲的兒子則伏在男人的膝上睡得正香。
老嫗和男人撥弄著火堆,守著夜。
一個地痞走上前去,一腳把火堆邊上的柴火踢開。
“好啊,你們偷我糧食,看我不找你們算賬!”
男人慌忙起身解釋:“我們自己都兩天沒吃東西了,哪有偷過糧食……”
“難道小爺我還愿望你們不成?”地痞走近,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驚醒的婦人,“要么你們乖乖道歉,這個婦人我帶走抵債;要么……”
地痞咧嘴一笑,“別怪我不客氣!”
聽到這兒,男人立刻明白,這個人是來找茬的。
什么丟了糧食,明明就是找個借口罷了。
男人舉起柴刀騰的一下站起身,神色憤怒。
婦人則抱著孩子躲到了丈夫身后。
地痞欺身上前,“呦,真是沒天理了,偷了糧食還要打人!”
羅杉聽到動靜,起身看向不遠處的一家人。
男人對上地痞,并不是毫無勝算,莊稼人力氣還是有的。
緊接著,羅杉只覺得肩上一沉,是陸堯臣。
陸堯臣拿手按住羅杉的肩膀,警告道:“別多管閑事,這件事,咱們管不起。”
羅杉疑惑,不就是一個地痞嗎?
可緊接著地痞邊上就多了許多個同伙,他們按住男人,奪過他的柴刀扔在地上。
“偷糧食偷到小爺頭上了,那就給你點教訓,哈哈哈哈哈。”
他們把男人牢牢地制住,地痞則扯過婦人,一把把她懷里的孩子搶過來丟在了地上。
嬰兒沒哭兩聲就沒了聲音。
婦人撕心裂肺地哭叫著,卻被那伙人扯著頭發拖走了。
大兒子看到母親被抓,急忙沖過去打那群地痞,卻被一腳踹在地上,嘔出兩口血后昏死在了地上。
那群人消失在了夜色中,男人雙眼失神,伏在地上,頭上身上都是傷口,像是一只受傷的老狗。
老嫗抹著眼淚,抱起孫子,孩子已經斷氣了。
“你知道他有同伙?”羅杉發問。
“他們作案,不止一次了,”陸堯臣的聲音很低,“他們人多,在流民里四處燒殺搶掠,已經是出了名的。”
羅杉聽到夜色里的呼救,心里緊了一緊。
“你別想著插手,我可不想因為你賠上我們兄弟幾個的命。”
陸堯臣這人變臉極快,之前笑意盈盈的是他,現在沉聲威脅的也是他,市儈、俠氣、仗義、精明都混雜在一個人的身上。
“我不會不清醒,你放心。”羅杉攏了攏身上的衣衫,初秋的夜里已經開始變冷,寒氣透過衣衫侵入羅杉的骨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群人會有報應的,但不是現在。”陸堯臣拿布條擦了擦腰間的刀。
陸堯臣看著羅杉怔愣的神色,笑道:“你不信,是嗎?”
羅杉搖了搖頭,“我信。”
羅杉相信,因為眼前這個少年絕不會是池中之物。
在這流民隊伍里,他能拉起這么一支隊伍,就不是一個半大小子輕易能做到的。而且他的同伴似乎都很信服他,每次他下令,幾個少年都不會有疑問,直接執行。
他就像是狼群里的狼王,冷靜地帶著狼群在荒原上覓食。
陸堯臣給羅杉遞了件厚衣服,“從路邊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先穿上吧。”
羅杉接過,暗嘆他的細致。
“幸虧你是個男的,不然我們帶著你可要麻煩死了,”陸堯臣咬了一口干糧,“女子在難民堆里,自然是惹眼的肥肉,保不齊就有人想來咬一口。”
“那戶人家的婦人若是扮成男子,可不就能少許多麻煩。”
羅杉聽著陸堯臣的話暗暗心驚。
他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羅杉試探著發問,“如果我是女子,那你們還會救我嗎?”
“當然不會,帶著女子可容易帶來大麻煩,”陸堯臣擺了擺手,接著又打量了一下羅杉,“不過小少爺,你細皮嫩肉的,哪怕不是女子,也容易招來禍患。”
羅杉摸了摸自己沾滿塵土的臉,“你怎么確定,我不是女子?”
陸堯臣指了指羅杉的腳,“哪有女子會有這樣大的一雙腳?”
在梁朝,女子以纖纖玉足為美,女子一般在四五歲就開始裹足。甚至是要干農活的佃戶家,都會給女孩子裹足,希望自家女兒借此嫁個好人家。
羅杉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才能養出來的,要是女子,家里怎么可能會放任她有這樣一雙天足?
“還有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又怎么了?”
“我觀察過,我喊羅杉,你應的很自然,完全沒有愣神,不經意的反應騙不了人,所以這應該就是你的本名,哪有女子起名是用杉樹起名的,城里那些小姐都是什么婉啊玉啊之類的名字,單字又以樹木為名,你當然是個小少爺。”
“你認得字?”羅杉有些好奇,看他講的頭頭是道,倒不像是個農戶出身的孩子。
“姥爺教過一些,后面姥爺走了,就沒人教了。”
羅杉沒再多問,怕觸及陸堯臣的傷心事。
陸堯臣似笑非笑地看著羅杉:“小少爺,我陸某人未來的富貴可就靠你了。”
羅杉心里發虛,嘟囔道:“你可別抱太大希望,我家也散了,落難的少爺可幫不上你什么忙。”
“沒事,”陸堯臣靠著后面的土堆閉上了眼睛,“幫不上忙,我把你賣了也能換筆錢,你這樣的清秀少爺,南風館最愛收了。”
羅杉失笑,“能活著就行,管他什么南風館還是北風館。”
兩個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句話會一語成讖,他們的命運也會就此交纏。
羅杉摸了摸懷里的金鎖,等到了隨州,她就把這個金鎖給他,也算是還了這一路的護送之恩,以后橋歸橋,路歸路,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