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門口拍門的警察個子比許大川高出半個頭,臉頰瘦削,皮膚偏黑。許大川停頓一息,幾個警察都回頭看過來。拍門的警察又屈指在門上“篤篤篤”敲了三下,看許大川遲疑著走過來,開口問道:“你是住這家的嗎?”
許大川答道:“我是。”
走上前去,警察往旁邊讓了讓,許大川用指紋解鎖了電子門。打開門走進門口,就站在門口轉身道:“請問有什么事情?”
拍門的警察臉上沒什么表情,從胸口掏出一本黑皮的證件,在許大川面前展示了一下,語調平穩地道:“我姓吳,這是陳警官。”指了指旁邊一名壯實得多、留著整齊短胡須的高大男人。接著道:“可以坐下來說嗎?”
許大川挑眉看了看吳警官身后另外站著兩個沒被介紹的年輕警察,其中一個手上拿著速記板和筆,另一個戴著手套。許大川略一停頓便道:“請進。”隨后進了屋,將門開到最大,在餐桌邊拉開椅子,示意道:“請坐。”
吳警官坐下。桌子邊還有另外三把椅子,上面多少堆放了一些雜物,購物袋、外套之類。許大川把這些東西收拾撿到墻角,自己坐到吳警官對面。另外幾個警察卻并沒有入座,兩個年輕人站在桌子一邊,陳警官往里走了幾步自顧自在屋里環視。
吳警官平視著許大川的臉。許大川今年剛滿三十,面孔端正,眼眶發黑,頭發略長,但算得上干凈。
“能看下你的身份證嗎?”吳警官問。許大川從鞋柜上的小抽屜略一翻找,拿到身份證遞給吳警官。吳警官仔細看了看,又抬頭似乎在比對身份證上的照片和許大川的面容。許大川同樣直視吳警官。吳警官顴骨略高,臉腮內凹,眼窩深陷,毛孔很大,膚色暗沉。額角頭發略稀……許大川正打量著,忽然感到一恍神,一些仿佛是回憶又仿佛是幻想的思緒亂入腦中,昨晚那種失控的感覺襲來。但是這一次并沒有頭疼眼黑。
許大川睜了睜眼睛,吳警官的臉在眼前相距不到一米,此時忽然似乎又更清晰了一些。隨著視線落處,一些概念突然浮現:日角,天庭,司空……這張黑臉似乎又立體了幾分,上面幾十個穴位各個清晰可見,經絡也張弛有致,面容之下還似有五色之氣游走。許大川腦子里忽然地蹦出一句話:“十日無事,旬月有災。”隨之腦子里似乎有一幅星象圖參差隱現。
“許大川?”吳警官開口叫道。
“是我。”許大川回應。他瞥了一眼吳警官身后右側個高一點的年輕人的臉,那人正端著速記本,不知在記些啥。下巴很尖,眉峰高聳,面下有紅光。腦子里又浮現一句:“旬月有災,雙足罹患。”
“你是一個人住嗎?家里還有別人嗎?”吳警官連著問。
“沒有,一個人。”
“樓上的鄰居你認識嗎?2901的住戶。”吳警官仍然平視著許大川的雙眼。
許大川略微皺下眉:“不認識。”
“沒有走動過?平時打招呼嗎?你去過他們家嗎?”
“沒有,”許大川盡力保持平靜。這些問題有點出乎他的預料。警察們似乎已經發現了一些線索,但他無從判斷是哪里的問題。昨晚出了意外,他的謀殺并未完成,離開的時候也沒有收拾馬腳。那家人昨晚沒有連夜報警,多半是今天一大早才發現有人夜闖家門。但若是如此,現場情況最多能表明有人入室盜竊。消防樓梯里并沒有安裝攝像頭,他也沒有留下什么能表明身份的的線索,指紋、腳印一概沒有。失竊財物也只有兩百多現金。按預想,警察應該既沒什么線索也沒多大動力盡心調查。但是顯然,許大川現在是被當作可疑人士盤問了。難道是要把周圍住戶都篩查一遍?
吳警官繼續提問:“昨晚你在家嗎?”
“在。”
“一個人?幾點開始在家的?”
“一個人,晚上六七點開始一直在家。警官,是發生什么事了?”
“樓上2901昨晚被入室搶劫了。作案人很可能就是住同一棟樓里的。”
許大川表示出吃驚的情緒。他把左手放到桌子下,快速掐了幾個手指。仿佛與生俱來的能力般,邊掐邊算,比腦子想的還快。兇。
吳警官又問:“你早上出門了,是去做什么了?”
“去醫院,我有甲亢,要買些藥。”
“幾點出去的?”
“七點以后吧。”
“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休息很晚嗎?”
“還好,十二點多睡的。晚上會打游戲,不太注意時間。”
警察又問了些他的家庭和個人的情況。似乎和案件關系不大。大夜晚的,也沒什么響動,估計周圍相鄰和樓上樓下的鄰居也都沒什么可問的線索。警察問話不算粗魯,許大川也一臉良民模樣極為配合。若是警察真的挨家問話,他的確算是比較可疑的人。這小區里的常住居民大多都是朝九晚六的打工人,白天在家的多是全職主婦或老人。而他上個月辭職后在家,屬于失業人士,“無業游民”。
問話期間那種恍神的感覺又出現了幾次,許大川的記憶似乎穩固下來了。一種確定的邏輯涌現,他基本明確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是“宿慧”。他覺醒了大概很多代以前的前世記憶。是在秦朝,那一世,他是一個道士。那一世的記憶從童年到青年,都清晰浮現在心頭,如同回憶今生的童年到青年時光一般。然而青年以后,從他找到流煙河以后的記憶卻完全沒有,仿佛斷更的電視劇一般。他清晰記得是按師傅指示找到的流煙河,師傅沒有告訴他為何去找,只說按天道命數,他能找得到。他果然找到了。然后記憶到此為止。
他不知道這記憶的覺醒是意外還是某種謀劃,然而這記憶里有些東西與今生的現實世界格格不入。比如道術。相術,卜卦,掐算。曾經他堅定認為純屬迷信的一些東西,成為了實實在在的能力,和三角函數一樣,一思量便有理據,隨手便能用的出來。不止如此,還有針灸、劍器,這些似乎苦練二十年的技術,仿佛是一朝忘卻又一朝想起,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重新一試身手。
警察不緊不慢問了很多問題,最后又似乎并沒有發現什么,客氣地起身握手,互留手機號,說有需要會再來調查,希望配合。
四個警察魚貫出了門,直接鉆進了樓梯間。看樣子是打算去其他樓層繼續詢問了。許大川長出一口氣,看來是問題不大。不對,剛才掐算吉兇的結果是兇。兇在哪里?
許大川關上門,身體和腦子都有些疲憊。但同時一回想道法、劍術,又有些興奮。他在玄關前的全身鏡前站著看看自己,透著皮囊仿佛都能看得到全身數百個穴位和大小經脈。不需要看早上醫生開寫的病例,他也能一眼看出這具軀殼:肝郁氣滯、任脈阻塞、虛氣潰發、濁氣沉凝。若手上有針砭,他現在應該給自己扎上幾針。
在屋里轉悠一會,找著撐衣竿,掂了掂,長度不合適,并且太輕。去鞋柜拿了七十厘米長的鞋拔子,舞了個劍花,身體本能就動起來。掐著劍訣,刺挑抹轉,就著客廳舞了幾式。這是《黃生劍》劍譜里的頭幾式,屬于最爛熟的一套劍招。然而耍出來有形無神,歸根結底這身體三十年沒練過,內外兩廢,無氣無神。現在開始練功已經太晚,但煉氣勢在必行。道家一些術式需要氣血為引。說是氣血,氣是第一位的,不曾煉氣入體,光靠血可沒什么用。
許大川在沙發上坐下,心神內斂,先感應一遍周身七百二大小穴竅,再默念《黃生訣》,嘗試引氣。一試之下,便覺周身晦澀,氣息渾濁;屋子里外也是濁氣多、清氣少。不由嘆一口氣。居民高樓人口眾多,氣息雜亂,實在不是煉氣的好地方。想了想,起身出門,坐電梯直達頂樓。抬頭看天,深呼吸一口,濁氣少了很多。席地盤坐,嘗試搬運內息,果然輕松多了。
今天又是大晴天,樓頂有的晾衣繩上已經晾上了床單。許大川入定許久,似乎連熬夜的困倦都消失無蹤。忽地又想起自己昨晚順走了一根晾衣繩,還沒還回來。趕緊又匆忙起身,看看手機,快十一點了。他坐電梯下了樓,一出電梯,旁邊另一個電梯也叮地一聲停在同層。門開了,出來的是熟人,早上見過的高大壯碩的陳警官,和一個年輕警察走出來,看到許大川,腳步一頓。陳警官大步走上前。
“許先生,早上的2901室入室搶劫,你有重大嫌疑,麻煩和我們走一趟,配合一下調查。”
公安局并不遠。許大川沒有被戴手銬。一路上他都在想下車后是不是應該直接對警察說“我要見我的律師”。
進了公安局,陳警官帶著許大川進了一間會議室。一張大長桌桌邊圍著幾個人。吳警官也在其中。陳警官道:“2801的許先生來了。”說著要引許大川入座。
吳警官對面坐著個女人,臉色臘黃,頭發干枯分叉,體型瘦小。看到許大川進來,直接開口嚷嚷:“對,就是他,上個月他堵在我家門口說要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