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瀑虎去忙活午飯，鳳尤帶著小飐、小乙便在院中調教起了他們哥倆的武功，倆小子比劃起來，小飐顯得更高一籌，小乙則顯得粗鄙異常，出手盡是些軍中打野戰時用的尋常招式。

這時，泊堯陪娘親坐在堂屋里，余溪若見了兩個孩子這般，說是：‘還是俊生人物風流，老疙瘩倒也好，怎么說來都算是身強體健，我也是欣慰了。’泊堯聞聽只是笑笑，他給娘親奉過茶后，邊吃著自己手中的紅棗，邊念叨起別的事來：

“小飐今兒個又吃錯什么東西了，親兄弟久別重逢，見個面，至于穿戴成這般么…臭顯擺個沒完沒了…”

“二龍，今兒個娘高興的很，你可別給我惹事，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這嘴損的厲害，還老欺負俊生，老三是你們幾個里面最嬌弱的，娘多疼疼他又有什么錯了？”

“娘，慈母多敗兒，您又不是不懂這道理，您這么寵著老三，他以后怎么辦啊？！”

“我倒是想寵你呢！可你這倔孩子，哪回娘寵你你不鬧脾氣？…娘又不期望俊生做什么大事，就老老實實跟娘身邊陪著我就好了，回頭再娶個媳婦兒，做個小官，安安穩穩一輩子就最好了。”

“唉…可爹在華老王爺幕下坐館這些年，您已經把他帶的不像咱們這般門戶的子弟了，他以后能甘心照您說得這般過活么？王爺怹老人家也是太寵老三了，小世孫不常在身邊侍奉，怹老人家倒把小飐當成小輩的寵著，您看看小飐他現在這樣子，…我上次去邊關給世孫爺助陣，我看著華震的打扮就是平民百姓，您再瞅瞅小飐，這到底誰是世孫爺啊？！”

“這能怪誰，誰讓俊生惹人疼，他又聰明俊朗、懂事貼心，誰見了都喜歡，我又能攔得住王爺喜歡俊生這孩子么！”

“得得得，娘，我閉嘴，愛怎么著怎么著吧，這月里咱先緊著團圓相聚，其他的事以后再說吧，哎呀，真是…”

“你這臭小子，還不是你先提起這事來的，二龍，回頭把你身上衣服換了去，這破衣垃灑像什么樣子。”

“不換！”

“較勁！那你脫下來，回頭我給你補補，你看看都破成什么樣了。”

“不脫！”

“你信不信我拿竹尺打你咯！今年大比好不容易兩榜進士出了身，你就給娘打扮成這樣兒？都不讓娘開心開心？”

“哎哎哎，好了、好了，我換、我換…”

“瞅這臉上皺的，我說的不對？”

“對，哪兒能不對，可我這學念的也沒啥可高興的，三天兩頭告假出去打仗，就沒正經念幾天，要不我也能拿個狀元哄您開心咯～”

“本來就是，過了這月，你這孩子就得去邊關駐守，一年能回來幾次？可不現下得多哄娘開心開心。”

“唉，我錯了，娘，這就換去。”

“對了，你姨父送了件‘無象金甲’給你，讓你防身用……喏，跟這兒呢。”

“好家伙，這可值老了錢了。”

用過午飯，二龍換好新衣，穿了金甲，顯得威風凜凜，再沒了破落之相。

鳳尤、溪若見狀，也給小兒子打扮起來，這趟來不光顧著團圓，夫妻二人也要為兒子上學準備些穿戴什物，正好他姨父給了喜錢，小飐和龍霄在玄瀑城幫著采買了各式各樣換季的衣服，這些衣服鞋襪在房安城買的話，比在西監、北明兩郡置辦要貴幾倍，所以不太富裕的人家就得多算計，寧可多花些力氣自己扛過去，也比到那兒挨宰強得多。

待粗漢打開樟木箱子一看，嚯，自己從小到大也沒見過這么多衣服。

有細布的、有粗綢的、有帶里帶面的、有絮了絲綿的；顏色也是有黛藍的、有靛青的、有藤黃的、有竹青的、有黎色的、有茶色的；紋飾更是有三個桂圓串聯成的‘連中三元’，又大小獅子組成的‘太師少師’，有松柏、壽山、靈芝組成的‘芝草延年’，有鵲、鹿、蜂、猴組成的‘爵祿封侯’，有金魚、池塘組成的‘金玉滿堂’，有花瓶、麥穗組成的‘歲歲平安’，有牡丹、芙蓉組成的‘富貴榮華’，有蓮花、鯉魚組成的‘連年有余’，有五株谷穗、宮燈、蜜蜂組成的‘五谷豐登’。

褻衣褻褲、中衣中褲當然也要有，親娘給他買了兩雙押花高腰登云皮靴、三雙沙籠鷂子短靴、五雙飛云履、兩雙不同樣的木屐一雙雨天穿的陰卯蠟泥屐、一雙夏日著的散屐，三雙屋里穿的軟麻鞋，溪若知道這小子沒個老實的，肯定腳上鞋要比小飐廢的多，自然準備齊全。

小乙問到：

“學院有常服，為什么還要準備這么多衣物。”

小飐回他說：

“雖然鳴鷺學院給學子做有幾套常服，可房安城勢利，學生們不會像其他三郡學院那樣，平時總穿著這常服，所以自備些平常衣物當然是少不了。”

阿晴和瀑虎見狀也圍著小乙忙活起來，阿晴見婆婆給小弟準備的這些衣衫中，沒有出門辦事穿的體面衣物，又見他身量和瀑虎差不多，就把他大哥上學時穿的繡滿獸面紋的黑錦緞窄袖風靠拿來，這雖是他大哥穿剩下的，可瀑虎穿得在意，也確實沒穿過幾次，那衣服跟新的沒兩樣；

這會兒，他爹爹又給他拿出條藏紅馬褲，也是金鳳尤年輕時的衣物，料子、剪裁都很講究，小乙穿著也是正合身；泊堯這個土財主當然不能讓小乙失望，哥哥送了他副燙著大朵雷云紋金花的烏金護腕、并一條金狻猊頭烏金板帶，只叫小乙愛不釋手。

最后，他大哥又拿出兩條換下來的、帶著麒麟軍繡金絲號樣的舊斗篷，給了小乙和小飐。紅的那條粗漢讓給了哥哥，自己要了那條黑的，只叫這小哥倆披上后，樂呵了半天。

577腰佩

趁著溪若和阿晴給小乙準備牙刷、牙粉、胰子、梳子、鉸指甲用的剪子、銅鏡、文房四寶、癢癢撓、棉褥棉被、手巾、涼席、蒲扇各色用品時，鳳尤拉著小兒子的手坐在屋中，說起了話，小飐、瀑虎、泊堯也陪在身邊。

他爹爹把著老疙瘩的糙手，眼中露出不常見的溫柔、關愛，說話間，時不時還要摸摸他的頭，直把小乙弄得不知怎地眼中有些濕潤。

這可是他打靖師叔夫妻倆罹難后，第二回淌出眼淚來，頭回則是上午跟他親娘抱頭痛哭，連粗漢自己都覺著，沒準兒這一天把這十年要流的眼淚都流盡了，父子間這一聊就聊到晚飯，等吃過晚飯，又一直聊到三更天，鳳尤這才不舍的放了孩子們去睡下。

這天夜中，過了丑時三刻，鳳尤見妻子睡熟便悄聲下了床將鳳金刀帶在身邊，關好門便溜出了屋子，鐵匠隨后又查看了長子瀑虎夫婦倆、和老三小飐皆都入了夢鄉，便偷偷來到泊堯屋中，見這小子果然醒著，小乙則在泊堯身邊早就睡成了仰八叉。

泊堯見爹爹來了，起身給爹爹奉過熱騰騰的姜茶，悄聲道：

“您還真是沉不住氣…”

鳳尤關好門窗，放下金刀，將自己斗篷謹慎的蓋在窗框上，便說起了正事：

“等你小子當爹的時候，就知道了…二龍，老疙瘩到底怎么樣？你見了他真身沒？”

“爹，小乙現在萬無一失，現在可比小時候厲害百倍，我親眼見著的。”

“那你把他弄起來，我瞅瞅。”

“嗨，成，我先試試能不能把他弄醒了先…喂，老疙瘩、老疙瘩…”

“唔…不成了，吃不下了…嗝！”

“這小子，還吃呢…喂，老疙瘩，起來吃夜宵了！”

“唔…嗯…哪兒呢？”

小乙迷瞪瞪坐起身來找夜宵的時候，他揉了揉眼睛卻找到了他親爹。

“兒子！醒醒！”

鳳尤摑打小乙腦瓢兩下，憨子這才清醒了，他忒嘍著鼻涕、裹著被子看著他親爹問道：

“爹，夜宵呢？”

鳳尤從桌子上摸來塊牛肉干，塞在他手里道：

“小四，吃著夜宵，給爹看看你那本事。”

“啊？什么本事？哦，那個…我、我…我算學差點兒沒考格…書學挺好，經史學還…還湊合…”

“這小子，誰問你這個了…你那不尋常的本事、你干爹教你那個…”

“哦…這個啊…”

憨子邊嚼著牛肉干、邊念叨著，順手便從左手指尖激起顆小小的星華來，起先那星華還算明亮，可等憨子眼皮打架又要睡去時，鳳尤還沒看夠，那亮光就漸漸弱了下來。

“哎？！怎么又著了…小四！”

“爹～抱抱～”

“抱～抱，哎呀，兒子，爹跟你說點兒要緊事兒，你聽好了……”

“昂，癡虎、蛙魚、紫鯉、腸子、厲害，昂…厲害、厲害…”

“來，拿著爹的鳳金，試試。”

小乙接過刀來，將星華逼住金刀，忽只聽得聲鳳鳥輕吟，只叫泊堯心頭驚過，問老爹道：

“您都不教教我和大哥這本事啊？”

“教也沒用，你們哥兒仨使不了，唯有四兒，唉，鬼車回應過了，該是不差，我放心了。”

小乙迷迷糊糊，聽說老爹放心了，庫嗵下倒下又睡，手里還把著鳳金刀，泊堯見狀勸道：

“爹，您別搗鼓他了，先讓他睡吧，您放心，前兩天跟金鬼城外那場大戰，我親眼瞅見的，這小子一招‘寒星落月’就滅了二、三十個妖鬼，這氣勢比您當年都不在以下，您瞧墻根下那柄‘狴魄靇’，世伯把這鼎福莊祖輩秘傳的鎮派寶劍都給他了，他本事能弱了么？放心吧，爹，回去睡吧，夜深了，您可別凍著…”

“得，那我先回去睡了，日里這小子裝瘋賣傻，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瞅著他比還比不過小飐，嚇了我一跳…唉，我就是想看看這孩子的能耐，要不我也睡不踏實。”

第二天，余溪若就起了個大早開始弄吃的，女子心中這會兒全是小兒子的事，小乙起來后，便鉆進廚下，圍著娘親團團轉起來，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二龍覺兒也不多，隨著小乙起來也就下了床，書生去刷牙時，正和爹爹撞在一起，爺倆邊洗漱邊扯起了閑篇，老爹嘴里還是老樣子車轱轆話來回轉著，都是早年自己的經歷。

雖聽這些，聽得耳朵都有些起繭子了，可他也是不煩，隨著年紀的長大，總也能從中聽出些新的道道來，有些是爹爹教的道理，有些是自己新的頓悟。

想來爹爹這般轉來轉去，老是這些事情，也是為了讓自己兄弟幾個別走他的老路，犯他犯過的錯誤，這位老父親也可謂是苦口婆心、情真意切。

泊堯和老爹在院中抻巴著胳膊，一起晨練的時候，瀑虎和阿晴也都起了床，阿晴見婆婆比自己起得早，心里一通埋怨自己失了職，可余溪若卻根本沒把這當回事，仔細拉過阿晴來噓寒問暖，還像當年女子剛嫁過來那般，如若自己疼愛的親閨女。

于是，這娘倆就開始在廚下給小乙包餃子、蒸包子，燉魚、醬肉，憨子跟在娘親和嫂子身后邊吃邊玩兒，等到吃早飯的時候，早撐得他打起嗝來，可就這樣，他還是干下了半碗鮮蝦餛飩。

兄弟幾個陪著爹娘吃完早飯，憨子特意給小哥哥留了好吃的芙蓉魚片，可他轉頭望望小飐那間屋里，卻還沒有起床的動靜，余溪若趕緊解釋給小乙說：

“你三哥在學院成績優異，晚上刻苦，念書念的晚了，起得也就晚了，你別給他留了，喜歡就自己都吃了好了。”

可小乙聽了還是搖了搖頭，二龍見了他這樣，憋不住了，有些著急道：

“老疙瘩，甭給他留了，你聽娘說的他用功呢，昨晚上他就是看小說上癮了，到了丑時都還沒睡，我起夜時，去他屋里吹了燈，他才不看了。吃，不給他留！”

余溪若聞聽有些嗔怪道：“二龍，一說起俊生的事來你就急，消消氣，以后別這樣了啊。”

泊堯氣道：“消不了氣！讓一大家子人等他一個，就不給他留。”

小乙見哥哥和娘親吵起來了，便站起身來勸道：

“我去叫他好了…你們別吵…吵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