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

胡盧給一家走商隊的車隊管事奉上一串銅錢，扶老師坐上商隊末尾一輛牛車，然后默默退到了官道一旁。

“老師不肯告訴我家住哪里，只說日后有緣自有相見之時，可他老人家已是花甲高齡...唉，想來是老師不愿我心中牽掛，徒增負擔，但老師對我恩重如山，如今且先做好自己的事，無論如何，將來我都要尋機報答。”

胡盧暗暗下了決心，取出老師留下的藍色小葫蘆，用一根細繩系好掛在脖子上，藏入貼身內(nèi)衫，等牛車在視線中化作一個黑點，才返身走入城中。

一路疾走，胡盧很快就回到書閣門前，揮手跟大堂做事的林哥打了個招呼，剛踏進大門，忽然聽見身后很多人在高聲吶喊。

“仙人下凡啊！”

“快求仙人賜福！”

胡盧聞聲望去，發(fā)現(xiàn)幾乎整條街的人都跪在了地上，老少男女們都在納頭叩拜，臉上充滿激動，敬畏，狂熱等諸多表情。

“真有神仙？”

胡盧看見這場面不由大驚，和書閣的伙計來到街上，仰頭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天中極高之處懸浮著一艘通體明黃色的大船，船頭前方虛空站著六個衣袂飄飛的人影，果真如傳說中的仙人一般。

不！

這就是仙人，否則怎么可能憑空站在天上！

滄瀾國自古便有仙人顯圣的傳說，據(jù)傳本國開國皇帝便是得了仙人相助才得了天下。

可這傳說已經(jīng)是兩個甲子之前的事了，自那以后滄瀾國就再也沒了仙人降世的記載，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當仙人只存在傳說之中，內(nèi)心其實并不相信真有仙人。

沒想到今天竟然有活生生的仙人出現(xiàn)在自家頭上。

就在大家瘋狂拜仙的時候，天上那艘大船忽然急劇縮小，頃刻間就不見了，而后站在天上的六個仙人也動了，其中四人腳下各自光華一閃，眾人也沒看清，四個仙人分別往小鎮(zhèn)四方飛走，眨眼沒了蹤影，剩下兩個仙人則是并肩而行，緩緩朝小鎮(zhèn)中心飛了過去。

“仙法！一定是用仙法把船變沒了！”

“快看那邊！有兩位仙人下來了！”

“幾個傻小子怎么還不跪下，若是冒犯了仙顏，管教你們沒好果子吃！還不跪下迎接仙人！”

旁邊幾個磕頭的鎮(zhèn)民看見天上的仙人下來了，看胡盧一行伙計還傻站著，怒氣沖沖的撲過來將他們按倒，也跪在了地上，林哥和兩個伙計沒注意，褲子都被扒了下來。

胡盧嚇了一跳，險險避開幾只手，卻還是不小心人被拽住了一條小腿，好在人群擁擠，他沒有摔著，但也有些惱怒，踉蹌跌倒在林哥身上，爬起來半跪著，回頭狠狠瞪去，卻只看到了幾個狂熱拜仙的老婦，無法確定剛才是誰暗算自己，幾個老婦也無視自己的憤怒。

他心中無奈之余，只好仰脖繼續(xù)看向天空那兩個仙人，不曾想天上最后兩個仙人也沒影了。

左右張望一陣，目光停在了書閣的二樓，他發(fā)現(xiàn)書閣的掌柜不知何時站在二樓的欄桿處，視線遙望前方，臉上神情有些奇怪，雖然同樣面帶敬畏，但更多的卻是不甘之色，完全不像街上鎮(zhèn)民這般狂熱。

胡盧自十二歲便在胡氏主家做雜役，平日里謹言慎行，察言觀色，掌柜這種神情他看的多了。

這一看便是知悉某種內(nèi)情，想要某種利益，卻又好事多磨，郁郁不得志，一旦看到別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臉上就會自動浮現(xiàn)這種神情。

“難道掌柜以前就見過仙人，想要賜福，結(jié)果卻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胡盧心中忍不住猜測起來，但馬上又覺得不對。

掌柜今年也不過是而立之年，仙人之前顯圣還在兩個甲子之前，他如何能見到仙人？

但也不一定，滄瀾國治下數(shù)百城池，說不定掌柜在其他地方偶然撞過仙緣，又或是兩個甲子之前，掌柜家里的某個長輩曾經(jīng)見過仙人。

.......

就在胡盧一通胡思亂想的時候，天上離開的兩個仙人已經(jīng)飄飄然降落在了胡氏宗祠的大院。

兩個仙人一男一女，兩人皆是容貌俊美異常，只是神情顯得十分淡漠，幾個守在祠堂院內(nèi)的高大護院似乎早有準備，見得二人下來，當即上前叩拜行禮。

男子遞給為首護衛(wèi)一塊令牌，道：“你等去外面，等會族長過來，只讓他一人進來見我，另外拿我令牌去找知縣，讓縣衙在十日內(nèi)將鎮(zhèn)中十三至十八歲的青少年登記造冊，一起遞交上來，告訴知縣，半個月之后胡氏將召開仙緣大會，屆時名冊上愿意來參加的人，不得加以阻攔。

你們多帶一些族人隨行監(jiān)視，維持秩序，切記不可傷了無辜百姓，期間但凡有人作奸犯科，企圖暗行不軌之事，格殺勿論。”

護衛(wèi)雙手接過令牌，面上稍稍有些遲疑，小心問道：“小人斗膽，請問上宗仙人，若是胡氏中有族人鬧事，我等是否要酌情處置？”

“照樣格殺勿論。”

男子留下一句話便不再理會護衛(wèi)，和一起女子踏上臺階，步入了供奉牌位的祖堂。

女子步伐稍緩，皺眉看了一眼離去的一干護衛(wèi)，開口道：“二哥，這里好歹也是我胡氏的起源祖地，族長更是我們兄長，如此酷烈行事，是否有些過了？”

男子看向祠堂里供奉如山的靈位，淡淡道：“這是老祖宗的吩咐，我也是奉命行事，而且山中也是這般規(guī)矩，如何過了？出來前老祖宗特意吩咐，胡氏養(yǎng)一些廢物沒什么，頂多浪費一點糧食，但絕對不養(yǎng)蛀蟲。

而且我族傳承數(shù)百年，主脈之下，分支遍布諸國，親緣血脈多達數(shù)萬，山中兩個甲子沒派人出來了，現(xiàn)在清理掉這些蛀蟲，剛好肅清一下凡間宗族的不良風氣。”

女子微微頷首：“二哥說的也是，此番出來接引仙苗，前面幾個府城的胡氏子弟盡皆不堪造就，靈根稀少混雜也就罷了，大多成了飛揚跋扈紈绔惡霸，是該殺一些人了。”

兩人說著話，各自給牌位上了一炷香，然后就坐在了堂下的主位上，靜坐片刻，就見堂外進來一個年近古稀的老翁，身穿青色緞子衣袍，須發(fā)皆白，面上皺紋宛如樹皮，站在門口，用一雙渾濁的眼睛定定望著堂內(nèi)二人。

看見老翁模樣，堂內(nèi)兄妹對視一眼，目中滿是唏噓，站起身來，一齊踱步上前見禮。

“大哥。”

“二弟，五妹，好！好啊！我總算等到你們回來了！”

老者看了一眼堂上的靈位，大笑著走了進去，可笑過之后，堂內(nèi)便陷入了沉寂，三人坐下皆不言語，只是互相凝視。

許久之后，老者率先開口，道：“二弟，兩個甲子過去了，當年你們?nèi)ダ献嫔磉呅扌校菚r的族長派人向老祖宗請示，敢問如今仙山接引仙苗的規(guī)矩可有變動？”

男子看著老者，心中輕嘆一聲，回道：“規(guī)矩還是一如既往。”

老者聞言神情頓時一黯，喃喃道：“無靈根者不得進山，下品自渡，當出五服，不得以胡氏名義招搖行走，中品之上，方可列入老祖門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