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國，樂安鎮。

天公作美，今年是個風調雨順的好世道，百姓安居樂業，朝食之后，青石鋪就的大街上就已經人聲鼎沸，十分熱鬧。

“小葫蘆兒！你能不能走快點！老戲匠每天就給大家打三個戲，錯過上午，大家就只能看晌午和黃昏兩場了！”

“趕緊過來啊！我們都給你把路開好了！”

街尾拐角處，幾個青澀的華服少年擠進來往的人流，臉上一片急色，少年們大都在十五六歲的年紀，個個都生的白凈俊秀，奇怪的是他們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抓耳撓腮的往后看去，嘴里不約而同的大聲催促著。

過了不久，一個穿著粗布黑衣的少年跟了上來，身上背著一口木箱，雙手還各提著一個小箱子。

“幾位少爺莫急，老師每天若是吃不到奇味樓的仙云包，是斷然不會開戲的。”

黑衣少年也生的眉清清秀，只是對比幾個華服少年，無論是穿著還是神態，都像個打雜小廝，身形更是瘦削許多。

這黑衣少年名叫胡盧，抬頭回話時，面上滿是汗漬，神色有幾分吃力，但依舊穩穩當當的走進了幾人擠開的通道。

幾個少年簇擁著胡盧繼續前行，沿街來到一家名為胡氏書閣的大門前，門口兩個伙計遠遠便迎了出來，對著華服少年們打躬行禮，其中一個伙計引著那群華服少年直接去了后院，只將胡盧留在了大堂。

剩下那個伙計幫著把箱子從胡盧身上卸下，熟練的從兩口箱子里面取出幾摞書冊，清點過后，目光看向最后一口小木箱，嗅了嗅鼻子，皺眉道：“小胡，你給那老戲匠買了酒？”

胡盧微微有些驚訝：“林哥厲害，我就買了一瓶二兩小青燒，封在食盒最下面那一層，你竟然都能聞出來。”

“那是當然，來書閣之前，我可是在酒坊里干的。”

伙計言語有些自得，隨即壓低聲音，道：“小胡，平日你我又關系最好，做哥哥的得提醒你，那戲匠雖有路引，可實則來歷不明，一年前用偏方治好了你父親和弟弟的病癥，的確有恩于你家，可你縮衣節食，每天三頓，頓頓不落養了他一年，在我看來，恩情已經報的差不多了，怎么還給他喝上酒了呢！”

胡盧取出一塊棉布擦去臉上汗漬，肅起表情回道：“若無老先生，我父和弟弟已經沒了，而且我之所以能被族老賞識進書閣做事，也是因為老先生教導我讀書認字，如此他亦是我的授業恩師，就連如今的名字也是老先生給我改的，所以我拜他做了老師。

林哥應該知道，像我們這種出了五服的落魄旁支，在胡氏宗祠想要識字讀書有多難，一瓶不值錢的小青燒，可比學堂的束脩便宜多了。”

“那戲匠不教你皮影戲，竟然教你讀書識字？”

伙計聞言神色呆滯片刻，看著胡盧，眼中透出濃濃的嫉妒，“這樣說來，只是一壺青燒確實不算什么了，你小子可真是一步登天，難怪小小年紀能進書閣，老哥我可是在族里混了九年才混到這份差事，但我看這戲匠應該也非正經讀書人，不然怎么會給你改個“胡盧“的名字，害你都被大家打趣，平日里只叫你小葫蘆兒。”

“這有什么，葫蘆乃是祥物，我還樂得大家這么叫哩。”

“是，是，是，你胡盧就是書閣的吉祥物，我不耽誤你輪值的時間了，快去給你的老師上酒吧，再耽擱你一會兒，少爺們又得出來催了！”

“那林哥你先忙，我到時間就出來換你。”

胡盧笑著點頭，提起食盒步入后院，穿過一條走廊，徑直來到南側角落的一間屋子，抬手敲了敲門，門后立刻傳出一片嚷嚷聲。

“小葫蘆兒快點進來！”

“就等你了！”

“......”

胡盧推門而入，這里就是他的房間，里面不是很寬敞，少爺們已經坐在一側的床鋪上，各自手里都盤著一堆零食瓜果，另一側擺著一方桌臺，臺上立著一個木架框子，方方正正，上下三尺，木框后面坐著一個眉須花白的老者，單手撐著下巴，一副昏昏欲睡模樣。

轉身關好門，胡盧走到老者桌前，將食盒打開，取出竹筷，包子，花生米擺好，最后摸出一個青瓷酒瓶，一個杯子，斟滿一杯酒，輕聲叫了一聲老師，才恭敬地退到了床鋪一角站著。

老者微微睜眼，伸了個懶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抬手拍了一下木框，就見一張白布從木框頂部滑落下來，瞬間鋪滿，隨即便有許多活靈活現的影像在布中閃動，少年們對此似乎習以為常，面上毫不驚訝，只是瞪大了眼珠，緊緊的盯著白布。

片刻過后，白布上只剩一片赤紅火光，緊接著光焰中浮現出四個紫黑色大字。

“葫蘆兄弟？”

床鋪上華服少年集體怔了怔，隨即視線齊齊看向了旁邊的胡盧，臉上止不住的浮現古怪之色，但這些少爺很快就收回目光，因為皮影戲已經正式開始了。

胡盧看到戲名也愣了一下，暗道老師莫不是太過無聊，特意編了一出戲來打趣自己，隨著影戲里的人物故事發展，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

一個時辰過后，皮影戲結束。

少爺們意猶未盡的看著木框，各自念念有詞，叨咕著什么諸如“噴火、噴水、變大、如意如意快快顯靈”之類的話，看到桌前老者把木框拆解收下去，才各自戀戀不舍的下床，準備離開房間，胡盧也移步過去，幫著收拾桌子。

等皮影戲的道具收拾完之后，少年們立刻噤聲，全都看向老者，仿佛是在期待什么。

老者看見這群少年模樣，臉上好笑，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嬰兒拳頭大的藍色小葫蘆，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老規矩，現在是有獎問答環節，有誰記得第一回戲里出現了幾次閃電，知道答案的自己舉手回答，誰要是像昨天搗亂，不知道答案胡亂一通亂猜，老頭子我以后就不開戲了。”

少年們聞言臉色大變，其中有個抱著栗子的少年身體一縮，悄悄躲在了后面不敢冒頭，過了許久，床上的少爺們面面相覷，猶豫半天也沒人敢舉手。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個破葫蘆么，鎮上有的是的葫蘆！”

“本少爺現在就去買七個！紅橙黃綠青藍紫，我全部買齊！”

“我買一百個！”

“......”

少爺們不舍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小葫蘆，氣哼哼的出了房間。

等少爺們走后，胡盧遲疑了一下，在老師面前舉起了手。

老者卻是不等他回答，直接拿起小葫蘆丟進了他懷里。

胡盧看著手里的藍色小葫蘆，疑惑道：“老師，你還沒聽我的答案呢。”

“聽不聽都無所謂，本來就是給你的。”

老者大笑起身，背起裝皮影戲道具的箱子，道：“在這里待了一年，老頭子也該回家了，這小玩意兒給你留個紀念。”

“老師要回家了？”

胡盧神色一黯，俯身下拜，重重叩首，“還請老師告訴弟子家住何地，也好讓弟子將來報答老師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