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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珍貴的首飾

車夫維森斯攙扶著尼克勞·羅維拉先生上馬車。“好的,老爺,聽您吩咐?!彪S后,他又扶特蕾莎夫人上了車。上車流程一貫如此:老爺先上,夫人后上,因為要合兩人之力才能把老先生弄下車。這份活兒很費力,老先生需要特別照護。馬車沿著豐塔內拉街前進,在天使之門街右轉。馬兒開始小跑,黑紅相間、剛上過漆的車輪在格拉西亞大道上平穩(wěn)前行。尼克勞先生[1]常說,維森斯是個好幫手,要是沒有維森斯,他肯定會賣掉四輪雙座馬車,因為他不信任其他任何車夫。由于老爺出手闊綽,維森斯的日子過得相當滋潤。那天清風習習,云縫間不時射下一縷陽光。包括仆人和朋友在內,大家都知道,尼克勞先生想送特蕾莎夫人一份禮物。為了慶祝兩人結婚半年,他送了她一座嵌螺鎏金的日式漆柜,黑漆櫥柜很漂亮,可她興致缺缺。他大失所望:“我明白了,是我猜錯了,它可花了大價錢呢。不過我喜歡,打算留下來,再送你一件你喜歡的?!本S森斯在貝古珠寶店門前勒住韁繩,從趕車座上爬下來,把高頂禮帽擱在座位上。他看見特蕾莎夫人已經打開車門,像母鹿一樣靈巧地蹦了下來。兩人合力將尼克勞先生扶下了車,就像老先生常說的,“從柜子里弄出來”。老先生站在人行道中間一動不動,出了馬車以后,他只能勉強直起腰板。他朝兩邊瞄了幾眼,腦袋幾乎沒動,仿佛不知該怎么辦似的。最后,他挽起妻子的胳膊,兩人緩緩走進了珠寶店。

他們表示想見貝古先生,店員便將他們領進了辦公室。貝古先生相貌英俊,膚色紅潤,頭發(fā)極短,眉毛濃密?!澳年囷L把兩位吹來的?”他大聲打著招呼,在兩人進門時起身迎接。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夫婦倆了,發(fā)現(xiàn)尼克勞·羅維拉先生蒼老了許多,這場婚事肯定耗了他不少心力。羅維拉先生沒有寒暄,直奔主題:“希望你能給我們看看好東西,要上等的珠寶首飾。”

他在一張有助于保持坐姿的直背扶手椅上坐下,心想自己也該買一兩張這樣的椅子。特蕾莎打量著珠寶商的指甲:完美無瑕,修剪整齊,閃閃發(fā)亮。她偷偷瞥了他一眼:他肯定已經年過半百了,可看起來最多四十出頭。只見他身材高大,姿態(tài)優(yōu)雅,身穿深色細條紋西裝,領帶夾上鑲了一顆灰珍珠。他手里拿著一支鉛筆,微笑地看著夫婦倆。

“兩位喜歡哪一類首飾?”

尼克勞先生望向特蕾莎。特蕾莎說:“還是來個胸針吧……”她有耳環(huán),戒指也有,又不喜歡手鐲。貝古先生拽了拽鈴繩,請助手把裝胸針的盒子拿來,所有的統(tǒng)統(tǒng)拿來。他的眼睛剛才盯著特蕾莎,現(xiàn)在卻只看羅維拉先生一個人。他很清楚兩人的故事:羅維拉先生已是風燭殘年,娶了個出身低微的姑娘。誰知道那雙看似天真的明眸和驚人的美貌背后隱藏著什么?他心想:“這種婚姻有時是天作之合,但最好還是別冒這個險。”他不知該對兩人說些什么。尼克勞先生咳個不停,仿佛命不久矣。這可憐的男人肯定是得了支氣管炎?!按蟾攀浅闊煶樘珒?,喝酒喝太猛了吧?!笨匆娭诌M門來,珠寶商終于松了口氣。他打開的第一只首飾盒里裝滿了式樣簡單的胸針,尼克勞先生看都沒看,就擺手讓他收起來。他想找一款昂貴的首飾。貝古先生滿意地微微一笑,打開了其余的首飾盒,專注地盯著夫婦倆。剛才一直紋絲不動的特蕾莎突然俯身向前,拿起了一款首飾。上面的紅寶石與鉆石交相輝映,是一枚漂亮的胸針。可她丈夫冷笑一聲,劈手奪過,扔在桌上。于是,貝古先生走向保險箱,掏出一只黑絲絨首飾盒。

“這是本店頂尖的貨色?!彼呎f邊輕撫那束鉆石花胸針,足有他的手掌那么大。特蕾莎倒吸一口涼氣,驚得直搖頭,仿佛以為自己在做夢。尼克勞先生從首飾盒里取出胸針,拿在手里掂了掂。

“你不覺得太夸張了嗎?”特蕾莎驚嘆道,開心得臉頰緋紅。她丈夫沒有回答,只是用沙啞的嗓音請珠寶商幫太太別上胸針。隨后,當特蕾莎對著展示柜上的鏡子顧影自憐時,尼克勞先生平靜地數出一沓鈔票,整整齊齊地擱在桌上。貝古先生將夫婦倆一路送到了店門口,心說:“這人肯定在證券交易所賺了大錢!”兩人握手道別之前,尼克勞先生問貝古先生那把扶手椅是從哪里買的?!袄晾值囊患夜哦?。”尼克勞先生道了謝,貝古先生表示期待兩人再度光臨。爬上馬車的時候,特蕾莎心想,這枚胸針能救自己一命。

兩三周后的一天,特蕾莎一大早就出了門。過去幾天,她丈夫得了重感冒。她告訴丈夫,自己要去見裁縫,但不想坐馬車,想要走動走動,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畢竟,她已經在病菌和桉葉蒸汽里憋了兩天。她能戴上胸針嗎?她想讓裁縫看得目瞪口呆。就像貝古先生說的那樣,這枚胸針能證明男士的財力?!翱匆娢业娜瞬粫?,這位太太真漂亮!他們只會想,她先生真了不起!”臥病在床的尼克勞先生勉強笑了笑。特蕾莎就像一顆珍珠。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他站在利塞烏劇院的露臺上,她跟女性友人從街頭走過。她母親在波蓋利亞市場擺攤賣魚。后來有一天,特蕾莎獨自走在街頭,他跟在后面走了一段,然后上前詢問,能不能跟她一起散個步。特蕾莎當即就解釋了她母親是做什么的。在那之后,他們又見了幾次面。那年冬天,特蕾莎的母親因病去世。母親入土為安還不到一個月,尼克勞先生就向特蕾莎求了婚。他開誠布公地表示自己能給她的只有錢;他知道自己垂垂老矣,沒有哪個姑娘會愛上他。特蕾莎說自己會考慮一下。不過,她有個大問題,是個天大的錯誤:一個十一個月大的兒子。孩子的父親名叫米奎爾·馬斯德烏,是個已婚男人,靠點路燈為生,但是極其帥氣。尼克勞先生一求婚,特蕾莎就把兒子藏到了姨媽家。幾天后,她答應了婚事?!白岕~攤見鬼去吧!”這一切似乎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但其實并沒有過去多久。

這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特蕾莎走得飛快,仿佛腳下生了翅膀。過了一會兒,她迅速鉆進門洞,解下胸針,塞進錢包。她緊張極了,慢騰騰地穿過加泰羅尼亞廣場。如果冷靜不下來,她就做不成想做的事。而她別無選擇,必須那么做。丈夫為了打扮她,不惜花錢如流水,但給零用錢的時候卻摳門得很。他肯定會發(fā)現(xiàn)她花錢花得有多快。她最擔心的是,阿德拉姨媽年紀越來越大,隨時可能撒手人寰,那以后要怎么辦呢?格拉西亞大道上幾乎空無一人。珠寶店的櫥窗里擺著一條三股珍珠項鏈,珍珠是淺灰色的,就像貝古先生領帶夾上那顆。特蕾莎推開店門,走了進去。

店里光線昏暗,大概是天還太早。那天取首飾盒的年輕人還記得她,沖她微微一笑:“您運氣真好,羅維拉夫人。貝古先生剛到。”

貝古先生大概是透過窗簾看見了她,立刻從里間走了出來?!安粍贅s幸,羅維拉夫人,您來是為了……”

特蕾莎既好奇又不自在地看著他,跟他進了辦公室。桌上擺著一盞綠罩臺燈,她剛好處于陰影中。這樣更好,她覺得更安全。她從錢包里掏出鉆石花束胸針,擱在臺燈旁邊。他肯定覺得她是來投訴的,因為掉了顆鉆石。由于特蕾莎一言不發(fā),貝古先生只好先開口,問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是搭扣不好使嗎?”

“不是,我來是為了請您買回去?!?

貝古先生站起來,踱到展示柜前,又轉身踱回去,重新坐下。情況十分微妙,他不知該怎么開口。

“我想問您一件事,可又不敢……我不想冒犯您?!彼终酒鹕韥?,伸手捋了捋頭發(fā),終于下定了決心?!澳煞蛑绬??”

特蕾莎迅速否認:“不?!?

她用蜜糖色的眼睛瞄著他,補了一句:“我丈夫不知道,也不用知道?!彼M惞畔壬鷱乃掷镔I回胸針,當然價錢會低于原價。貝古先生揉著臉頰,直勾勾地盯著她,似乎還沒弄清楚狀況。特蕾莎告訴他,自己急著用錢。

“咱們做個交易吧:您必須向我保證,兩三個月內,既不展出這胸針,也不賣掉它。另外,如果一定要賣,在賣掉之前,您要找人做個一模一樣的?!必惞畔壬冻隽私器锏男θ?。特蕾莎接著說:“您愿意出我丈夫付的三分之二的價錢嗎?我沒法向您保證,不過我們很可能會再把它買回去。”貝古先生止住笑,掏出支票簿。特蕾莎打了個手勢,阻止了他。“不,不要支票?!?

貝古先生心領神會:“要是我昨天按計劃去了銀行存錢,現(xiàn)在就只好請您下次再來了?!彼蜷_保險箱,取出一沓鈔票?!澳c點看嗎?”

“不用點了,您說多少準沒錯?!必惞畔壬f過鈔票時,手輕輕拂過她的指尖。接著,他把胸針收進了辦公桌的抽屜里。特蕾莎站起身來,貝古先生輕輕按住她的胳膊:“咱們還會再見面嗎?”

走出珠寶店時,特蕾莎用最自然的口氣回答:“肯定會的。”

她緊緊攥著皮包,走向出租馬車招停站。到了阿德拉姨媽家門口,正在掃地的鄰居告訴她,家里沒人,但阿德拉太太很快就會回來。要是她愿意等的話……不一會兒,阿德拉姨媽就回來了,看起來疲憊不堪,一手拎著菜籃,一手抱著寶寶。她們把寶寶放進搖籃,在飯廳里坐下。特蕾莎簡潔扼要地告訴姨媽該怎么做:去見米奎爾,給他錢。她從包里掏出一沓鈔票,分成兩份。

“米奎爾會收養(yǎng)這個孩子。我們已經說好了,他太太也答應了?!碑斎?,他太太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他親生的。米奎爾給她講了一個特別凄慘、特別復雜的故事。由于他們自己生不了孩子,他太太最后還是接受了。男孩受洗以后,特蕾莎會付他余下的一半錢。“我會做他的教母。這么一來,等我老了以后,他就能來看我,我也能幫襯他。我不希望我兒子在這世上無依無靠。”阿德拉姨媽似乎沒太弄明白,但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這些錢能給米奎爾和他太太幫上忙?!碑斎唬卓鼱栠@事做得很不地道。兩人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并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結了婚。不過,特蕾莎并不是怨婦,一直都愛著他。阿德拉姨媽叫她別擔心,說自己會盡力辦好?!八?。你想看看嗎?”孩子睡得像個小天使。特蕾莎不太喜歡他,覺得他鼻子太翹,跟她自己的一樣。雖說她喜歡自己的鼻子,卻覺得孩子的鼻子難看。她給孩子掖了掖被角?!拔业米吡耍虌?,我趕時間。”走到門口,她又塞給姨媽一疊錢,“這是給你的?!彼幸虌尫判?,說自己永遠不會缺錢花。

她得找一家離裁縫店不遠的藥店,因為她先要去量體裁衣。街角就有一家藥店。她一進試衣間,就喊服務員趕緊,因為她有點不舒服。半小時后,下樓梯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打戰(zhàn)。走在人行道上,她陡然停下腳步,心想:“只要運氣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苯又乖诘?,半倚在墻上。很快就有人圍了上來,一位先生扶她起來。在藥房里,他們給她聞了嗅鹽。她說自己犯頭暈,她剛結婚沒多久。

藥劑師微微一笑,給她開了一劑藥。“每隔兩小時用水沖服半勺?!?

扶起她的那位先生去街邊招出租馬車。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陪您回去吧?!?

“那可真是幫大忙了?!?

門童看見兩人一起下車,急忙扶她上樓。這正是特蕾莎想要的效果。女仆菲利西婭替她打開了臥室門。

“要是老爺問起,就說我累壞了,身子不舒服?!彼苯犹缮狭舜?。當天晚上,菲利西婭給她送來睡前牛奶,并告訴她,老爺的病還沒好,但得知她上床休息了,就喊了醫(yī)生過來。特蕾莎有些慌亂,但也用不著編故事:她的心跳得飛快,臉也熱得發(fā)燙。

當天深夜,響起了一聲驚叫。聽見女主人拉鈴召喚時,菲利西婭正睡得迷迷糊糊。她披上長睡袍,推開臥室門,見女主人站在梳妝臺前,衣衫凌亂,眼眶通紅,問她收拾裙子的時候有沒有取下胸針。菲利西婭鎮(zhèn)定地問:“哪個胸針?”“你說哪個?那個鉆石胸針!”菲利西婭說沒看見。她取走了裙子,徹底刷洗了一遍,但還是能瞧見泥點,就把它送去了洗衣店,不過夫人可以放心,衣襟上什么也沒有。特蕾莎拿手帕捂住眼睛,放聲大哭。第二天一大早,菲利西婭就去了洗衣店,問她們有沒有看見羅維拉夫人裙子前襟的胸針。洗衣店的姑娘說沒看見,還說把裙子送去清洗之前,她仔細檢查過一遍,確保上面什么也沒有?!翱隙ㄊ俏宜さ沟臅r候被人摸走了。”特蕾莎絕望地說,“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呢?!狈评鲖I把這事說給了馬車夫維森斯聽,維森斯講給門童,門童說給藥劑師,藥劑師又告訴了廚娘。廚娘去找尼克勞先生領薪水的時候,順口提起夫人離開裁縫店時弄丟了鉆石胸針,難過得快瘋了。尼克勞先生感冒剛有好轉,立刻去探望特蕾莎。只見她臉色慘白,因為她一夜沒合眼。前一天她是裝不舒服,現(xiàn)在則是真的病了,也真的相信胸針丟了。尼克勞先生坐在床尾,問她為什么沒有馬上告訴他。特蕾莎虛弱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告訴丈夫,肯定是有人趁她暈倒的時候偷了胸針,他根本想象不出她有多難過;她覺得像是掉進了地獄,不是因為那枚胸針有多貴重,雖然它確實很貴重,而是因為那是丈夫送她的禮物,證明了他對她有多重視。她突然放聲痛哭,把臉埋進枕頭里。尼克勞先生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他當然覺得遺憾,但不想再見她傷心難過,他會盡快想辦法補救的。

后來的某一天早上,特蕾莎感覺好些了,臉色也恢復了紅潤。這些天她的確受盡了煎熬。夫婦倆叫了馬車,尼克勞先生像往常一樣,在維森斯的攙扶下先上車,特蕾莎夫人則緊隨其后。貝古先生看見夫婦倆,不得不努力憋住笑。特蕾莎給他解釋了胸針的悲慘遭遇,尼克勞先生則打斷了她,問店里還有沒有類似的胸針?!安?,店里沒有同款的,因為它是獨一無二的。不過,我留了設計圖,如果您想要的話,我可以找人重做。難的是找做花蕊的那些完美無瑕的鉆石。不過,我向您保證,我能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眱蓚€月后,夫婦倆回到珠寶店,貝古先生從保險箱里掏出一只內襯白緞的紫色首飾盒,打開后擱在桌上。羅維拉先生掏了一大沓鈔票,讓珠寶商十分滿意。貝古先生將胸針別在羅維拉夫人裙子的前襟上,直視她的雙眼:“沒人猜得出這是原來那一枚?!?

那年春天,特蕾莎·戈達伊·德·羅維拉當了一個小寶寶的教母。那個可憐的小家伙沒有媽媽,他剛呱呱落地,媽媽就在醫(yī)院里一命嗚呼了。特蕾莎向丈夫解釋說,米奎爾·馬斯德烏是她打小就認識的一名工人,也是那位不幸母親的大表哥。由于那個孩子孤苦伶仃,馬斯德烏和他太太又沒法生養(yǎng),就決定收養(yǎng)他,接過這個大麻煩?!罢媸呛眯娜??!绷_維拉先生說。不過,他覺得沒必要陪特蕾莎去參加孩子的洗禮。

在教會辦公室的一角,米奎爾·馬斯德烏眼含熱淚,握住了特蕾莎的手?!爸x謝。祝你幸福,老天會報答你的?!彼纱笱劬?,盯著嫁給了老富翁的特蕾莎。燭光下,她左胸前的鉆石花束胸針璀璨奪目,晃花了他的眼。

注釋

[1]“尼克勞先生”與下文的“羅維拉先生”均為尼克勞·羅維拉先生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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