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陽去二叔家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十一點。

這個時候，一般農村人都歇下了，但二叔家堂屋的燈光已經開著。微弱的燈光透過掩蓋的門縫，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他們家剛買了影碟機，一家人正躲在屋子里看電影呢！

這一棟五開間的大瓦房原本是王起陽爸爸和二叔各占一半的。自從把兄弟二人趕出去后，二叔一家把院子用木柵欄單獨圍了起來，把偏房和雞窩圍在了外面。

平時，兩兄弟絕不會來找二叔。

此時，王起陽攥著手電筒，敲了敲院子的木頭門。

院子內一只大狗吠了起來，沖過來兩腿蹬著木柵欄向王起陽齜牙咧嘴地咆哮。二嬸聞聲從屋子里走出來，見是王起陽，臉色便沉了，她站在院門后，只露出神色不耐煩的半張臉，半點給這個侄子開門的意思都沒有，

“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不會是那個老婆子又哼哼唧唧什么吧？”

“……”王起陽暗自攥緊了拳頭，他這個二嬸巴不得奶奶早死呢，但凡奶奶有什么病，她都說那叫“哼哼唧唧”。

“二嬸，”他壓住心頭的怒火，“二叔上次不是提到了我爸繼承權的事嗎，我今天回來了，要不就好好談談吧！”

“哎呦，原來是這事呀。”二嬸的臉色馬上好看起來。

她立刻打開木門，將王起陽放進了院子。

大狗見人進來了，叫聲更加激動，狂吠著還想沖過來，王起陽一記眼神冷刀，大狗立刻就老實了。

他心里一聲冷哼，狗仗人勢。

進了堂屋，二叔已經將侄子喊去睡覺了，見王起陽進門，二叔難得地給他搬了個凳子，“你坐，咱們有什么事好好說。”

王起陽心里冷笑。

半年前，二叔屢次提到要兩兄弟放棄對瓦房的繼承權，那時王起陽并沒有理會。

“你二嬸說，你今晚過來是要簽那個字的嗎？”二叔笑嘻嘻道。

“是，”王起陽下頜緊繃。

此刻在二叔這里弄錢無異于與虎謀皮，但是眼下奶奶傷情緊急，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他站在堂屋中間，手指緊攥，身體筆直倔強，

“但是，我要賠償費。”

“賠償費？”二叔一聽說要錢，眉毛直接擰了起來，“大侄子，這房子本來就是我的，你怎么好意思要賠償費？”

王起陽冷哼，“如果法律上這房子是你們的，二叔又何必非要讓我簽那份放棄繼承的協議書呢？”

“你，你這就不講道理了！”被戳到痛處，二叔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我說大侄子，難道你不知道這幾年為了養你奶奶，我們花了多少錢嗎？你爸爸沒盡什么孝道，你奶奶都是我們辛苦負擔的，我們幫你家盡了孝，本來就該繼承這房子，你怎么還好意思要我們賠償費？！”

王起陽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一招。他不想跟二叔纏煩，只徑直道，“沒有賠償費嗎？沒有的話我就走了。”

說著，便做提步之勢。

“哎，哎！大侄子！你這是干什么呢，有話好好說嘛！”明顯的，二叔慌了，立刻過來攔他，“要錢，要錢也要好好商量的啊！”

王起陽止住腳步。

二叔咬了咬牙，“說吧，你想要多少？”

“一千。”王起陽道。

“一千！！！”二叔聲音驚得跳了起來，“你是不是想要我們的命？”

“二叔，”王起陽掃了屋子里一眼，冷哼道：“你這影碟機值兩千多，大彩電三千多，冰箱兩千多……你不會告訴我，連一千塊你們都嫌多吧？！”

“你！”二叔氣得胡子都要炸起來了。

“要是你不愿意的話，那我們就法庭上見，你們占了我們的屋子，看看法官判你們賠多少！”

“哎，哎大侄子，別這樣，”二叔此時已感不妙，他拉住王起陽，眼神在他身上打量。

……他這個大侄子，今天怎么變得有點不一樣呢！

臉還是那張臉，衣服還是那身衣服，但是總讓人覺得哪里有不對勁……

以前的王起陽，脾氣雖然倔，但腦子沒這么活泛的。

他記得當時強占他們屋子的時候，王起陽雖然不愿意搬出去，但當他唬了一句“你們爹已經失蹤了，要是你們不搬走，我告法官你們連偏房都沒得住，不搬出去就等著滾吧！”

那王起陽雖然犟著，但一聽法官要判他們搬出去，也被唬住了。

怎么此刻這個大侄子突然變得……變得這么不怕事呢！

他眼神在王起陽臉上逡巡，心里猜測大侄子是否真的變了……當然，他并不知道此刻的王起陽的靈魂已不是當年那個好欺負的窮小子，他只當他這一點變化可能是在縣城讀了些書的原因……

“大侄子，”二叔腦袋滴溜溜地轉，瞬間心里有了主意，“錢的事好說，但你得答應叔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今晚，當著祖宗的面，你給二叔下個跪，二叔就把錢給你。”

王起陽：“……”

他四十多歲的經歷中，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要是你不愿意的話，那這個事就算了，”二叔收回拉在王起陽身上的手，交叉抱胸，擺出無所謂的態度，“反正我也不急。”

“你……”王起陽暗地里只感覺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見他臉色又倔又氣，二叔心里倒一下輕松了，他這個大侄子還是跟以前一樣，脾氣倔，腦子不太聰明嘛！

要是以前，王起陽決然不會下跪的。

此時，他也沒有下跪！

所以，他這個侄子，還是那么容易擺布！

“不愿意嗎？哈哈，那就算了。”二叔此時心情已大好，“本來想著你跪了就馬上把錢給你的，但現在看來，這錢也沒必要給了。”

“愿意！”

乍然，王起陽道，“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二叔臉色一變。

“先把錢給我，一分不少，我就下跪！”

二叔：“……”

“怎么，二叔敢說不敢做嗎？”王起陽轉過身來，目光緊盯二叔，眼神似要把他身體穿透，“剛才二叔還說，我下跪了就立刻把錢給我，二叔這是要反悔嗎？”

“你——”

撲通一聲，王起陽直接跪在了冷硬的石板地上。

“我已經跪下來了，二叔趕緊把錢拿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