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陽家是個破落偏房。

王家在他父親那一代有兩個兄弟，王起陽父親是大哥。但自從多年前王起陽父母去外地打工失蹤后，王起陽的叔叔便把大房子獨占了，把年邁的老人和兩個孩子趕到了偏房里。

房子上面蓋著稻草，稻草下，五瓦的白熾燈散發微弱光芒。

王奶奶躺在木床上，傷痛使她聲音虛弱，“陽陽……你回來啦。”

王起陽立刻上前，扶住奶奶想要起來的身體。

“就是一點小傷口，你怎么從學校跑回來了呢。”奶奶微弱的語氣里滿是埋怨，在她看來，現在正值高考，自家孫子不該為了她這點小傷回家來的。

王起陽自然知道奶奶的擔憂，道：“奶奶放心，我成績好，老師特地放我回來休息的。”

“那就好。”奶奶點了點頭。

王起陽察看了奶奶的傷勢，受傷的腿已經包扎得嚴嚴實實了，看不出到底有多嚴重。

“奶奶，你還痛嗎？”他擔心地問。

“不痛。”奶奶搖頭。

王起陽心里微微嘆口氣。

弟弟王晨軍正在廚房里忙碌。他知道哥哥一路趕回來一定沒吃晚飯，所以一進門他就去廚房熱飯了。

王家的廚房在偏房外頭。

做好了飯，王晨軍端進屋子里來。王起陽將飯菜端到奶奶面前，給奶奶喂飯。

奶奶一臉心痛地看著兩個孫子，“是我連累你們了。”

“怎么會呢。”王起陽輕聲說。

在他心里，能再見到奶奶，激動都還來不及呢。

上一世里，他被江大錘打昏了后，在床上躺了幾個月，醒來后，弟弟告訴他，奶奶已經去世了。

當時他問弟弟奶奶怎么去世的，弟弟說就是年紀大了，自然就去世了。

沒有見到奶奶最后一面，是上一世他最大的遺憾。

半晌后，奶奶突然說想尿尿。他趕忙放下飯碗，低身去木床底下找尿壺——他記得以前弟弟生病，他做了一個木尿壺的。

正找著，王晨軍已將洗干凈的木尿壺遞過來，“哥哥，在這。”

原來，弟弟早已將這些事做好了。

王起陽接過尿壺，放在奶奶身下。奶奶上身靠著他，被窩下微微使勁，尿完后王起陽伸手去取尿壺，掀開被子卻嚇了一跳，奶奶腿上的傷口裂開了，床上一大灘紅血！

王晨軍被嚇住了，“奶奶，你腿傷出血了！”

王起陽強做鎮定，立刻將奶奶緩放到了床上，并轉頭冷靜地吩咐弟弟，“你在家里，我去找張醫生！”

“好！”弟弟回過神來，立刻點頭。

不敢停留片刻，王起陽立刻拿了根手電筒出門。張醫生是村上的衛生所大夫，看見王起陽來了，臉色微變，“怎么，病人傷口出問題了？”

王起陽點頭，“動了下身體，傷口就裂開了。”

張醫生趕緊放下手里正在診治的病人，挎上醫藥箱便跟著王起陽出了門。

倆人一路神色凝重，到了王家，張醫生立刻將奶奶腿上的板子和繃布拆了下來，重新包扎了一遍。

弄完這一切，已經差不多十點。

王起陽送張醫生出門。

走到山坡下，張醫生讓他別送了，說“回去照顧病人要緊”，王起陽看了看周圍，思索片刻，卻問，

“張醫生，您跟我說實話，我奶奶這傷，是不是很嚴重？”

聽見這話，張醫生愣了片刻，繼而微微嘆了口氣。

王起陽早有不祥預感。

“其實你奶奶今天這個傷，倒不是十分著急……”張醫生嘆氣，道，“不過你們有條件的話，還是帶病人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王起陽疑惑，“為什么？”

張醫生只擺了擺手，“別問我。”

待他正要再問，張醫生已經踏著夜色轉身而去了。

王起陽只得回到家里。

弟弟已經將床上的血漬擦干，并墊上了一層柔軟的草紙。

“王晨軍，”乍然，等弟弟忙完，王起陽喚他的名字。

弟弟心下一驚，登時感覺背脊發涼。

“怎么啦？”他心虛道。

“你給我出來！”說著，王起陽已經提步出門。

王晨軍趕緊安頓好奶奶，跟了出去。

夜色中，倆兄弟坐在屋外的山坡上。

“你老實告訴我，你和奶奶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王起陽不想和弟弟打太極，開門見山地問。

王晨軍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懵，聲音跟著發虛，“哥哥，我，能有什么事瞞著你呢。”

再開口，王起陽語氣已經微微發怒，“奶奶以前是不是也受過傷，你們沒告訴我？”

感受到自家大哥已然覺察到一切，王晨軍低下了頭，“是，”

“但是，我們也是被逼無奈的啊！”弟弟語氣里帶著委屈，

“自從你上高中后，奶奶為了給你存大學學費，經常上山找山貨，摔過好幾次，每次都是到衛生所簡單處理敷衍過去了，你也知道，家里根本沒錢……”

王起陽聽得心里一陣煩躁，“所以，你們全部人都瞞著我？”

“又能咋辦呢，你也沒錢，告訴你這些，除了讓你也跟著擔心外，又有什么作用啊！”

王起陽聽得后槽牙直響，拳頭攥得緊緊，“所以，所以你們也讓張醫生一起瞞著我，是吧？！”

他還記得剛才張醫生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上高中的時候，特地買了個尋呼機，把號碼告訴了衛生所的張醫生，交代過張醫生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他。然而這一切，張醫生也瞞下來了。

“張醫生……不能怪張醫生，”弟弟低著頭，語氣滿是內疚，“奶奶跟張醫生說過，如果他告訴你，耽誤了你的學習，那她，她便不活了……”

王起陽胸腔一陣發悶。

“哥哥，如果你考不上大學，咱家就真的沒有出路啊！”此時，王晨軍已經滿眼含淚，

“家里什么都沒有，就只有你成績好些，只有你考上大學，找個好工作，咱家才有好的希望，奶奶才能不那么辛苦……”

“別說了！”王起陽道。

“我……”

王起陽嘆了口氣。

一股酸澀從胸腔襲來。

的確，他這個弟弟說得沒錯，王家一窮二白，什么都沒有。

就連弟弟也跟著受了很多苦，為了賺生活費，他一個初中生周末也要在鎮上打零工。搬磚卸貨、挑擔背東西，哪一樣他沒有干過？

他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孩子啊！

他看著弟弟那雙跟年齡極不相稱的粗糙手掌，鼻子泛酸。

是啊，他們那么瞞著他，又有什么錯呢！

他語氣緩了下來，“那你老實跟我說，奶奶的身體到底怎樣？”

王晨軍知道眼下什么都瞞不住了，只得如實說，“奶奶新傷舊傷加在一起，張醫生說這次不好好醫治的話，以后就要一直癱在床上了。”

“那現在該怎么辦？”他問。

“張醫生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帶奶奶去縣醫院做一次全面檢查，把以前的舊傷都處理好，順帶看看有沒有別的什么病。”王晨軍說。

王起陽若有所思點頭，“嗯。”

“可是，光是檢查費都要好幾百塊錢，咱家，咱家沒錢啊——”

“不用怕，”不知何時，王起陽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拳頭緊攥，身體繃得好似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我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