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怎么明白，”黎恩氣急敗壞，抓起木棍又是一連串讓拉基眼花繚亂的比劃，“不就是這樣、這樣——就這樣？”

小男孩的腦袋跟隨著他的動作在半空中左右亂轉。最后，當他停下手，再次氣沖沖地回過頭來時，小男孩一臉的迷惑和驚愕揮之不去，而且簡直要哭出來了。

不用問，黎恩知道自己這一次演示又失敗了。

“阿蘭尼亞是這么教你的么？”沉默了半晌，小男孩小心翼翼地發出詢問，試圖探尋有沒有讓對方改良教學方式的可能。

這是跟隨黎恩學劍的第十五天。老實說，最開始黎恩答應教他學劍的時候，拉基簡直興奮得不能自已。他難以想象他這么爽快就答應了他的請求。也難以想象自己馬上就要得遂所愿，成為一個高明的劍士，成為一個像凱斯那樣沖鋒陷陣、所向披靡的英雄——但他的想象確實有點太遙遠了。一開始學劍的幾天的確還算愉快。黎恩教給他一些簡單的基本架勢，他也用心練習。一切都很簡單、愉快、美好。但是幾天過后，他就漸漸感覺到有些棘手，因為黎恩教給他的那些動作，已經不是簡單觀看幾遍就可以學會的。他充其量只能學個皮毛，然后在一次次的練習中，需要黎恩手把手，一點一點地糾正。不過那也算了，至少多付出一些努力之后，最后還能學會……

事情在昨天開始變得格外棘手起來。昨天，黎恩給他演示了一個新招式。然后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黎恩給他演示了十幾遍，他自己也模模糊糊地練習了不下百遍——結果，他卻連一點皮毛都沒有學到。

拉基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資質問題，懷疑自己那個想要成為一個英勇戰士的夢想是不是只是一個幻想。黎恩臉龐上越來越濃厚的那種不耐煩的表情毫無疑問地在向他說明這一點。但猛然間，沮喪和絕望中，他產生了最后一絲希冀——會不會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對方的教學方式有問題。什么這樣、這樣然后這樣——哪有這樣教人練劍的？

于是，他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發出了疑問。口吻格外小心謹慎，希望不要因此激怒了對方——現在的黎恩因為他的屢次教學失敗已經夠生氣了。

“不是，”黎恩干脆地搖頭。

拉基充斥著沮喪和絕望的棕色眼瞳立刻亮了。

“她教我的時候可比這簡單多了。她說，這樣——”

嗓音戛然而止，黎恩利落抬手，以一種更令拉基眼花繚亂的速度完成了剛才的動作。

“嗯？”拉基止住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淚，瞪大眼睛。

“還不明白么？”黎恩又是一臉不耐煩的神色。

“她說這樣——”

“而我說這樣、這樣、這樣、再這樣……”

“她根本就沒有講解，而我可是為了方便你學習，把這個招式精心拆解成了好幾個步驟再教給你的呢。懂么？”

拉基瞳孔愈發放大。他簡直難以相信。

“好了，別哭哭啼啼的。”黎恩將手中的木棍扔還給他，拍了拍手掌，“抓緊練習吧。”

他打量著小男孩那一臉沮喪、困惑乃至絕望的神色，口吻稍微軟了下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相處的角色。”

他撇了撇嘴，“要是遇上她，你更得哭呢！”

自己學得那么快，都被那女人敲得滿頭是包。要是換拉基的話，應該會被敲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吧？

“你們在干什么？”一個冷冽的嗓音驀然從身后傳來，嚇了黎恩一大跳。他往前一個趔趄，差點撲進地里去。

“阿蘭尼亞？”小男孩拉基瞪大眼睛，眼瞳中閃現出興奮之色。“哦，黎恩正在教我學劍呢？”

“他？”阿蘭尼亞鼻子里一聲輕嗤，“教你學劍？”

******

阿特留斯叫阿蘭尼亞去知會一聲黎恩，關于戰爭馬上就要開始這件事。好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在阿蘭尼亞看來，這完全是多此一舉。等到集合的號角吹響的時候，那小鬼頭自然會知道這件事。

況且，即便要應付阿特留斯的命令，她隨便找一個人替她跑一趟就是，原本沒有親自過來的必要。

但是……她又忍不住有些好奇，想要知道這個小色鬼在訓練之外都干些什么。是不是凈做些偷雞摸狗的壞事。她知道，如果她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必須把握這最后一次機會……畢竟，如果那個家伙要是死在第一次戰斗里，她以后就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阿蘭尼亞找到黎恩的時候，他正在空地上教一個小孩學習劍術，就在她們慣常練習所用的那片場地上。阿蘭尼亞感到有些訝異，又有些想笑。這個小流氓竟然沒有在偷雞摸狗，她得承認，這著實出乎她的意料。不過……他？一個自己還在學劍的小鬼頭，竟然大言不慚地當起了別人的老師？

當然，她并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

“別玩了。”她冷冰冰地看著黎恩，語調鏗鏘地說道，“馬上回到你的帳篷帶上你的裝備，等候長官的集合指令。”

“發生了什么？”黎恩一臉訝異。

“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

“黑狼男爵已經發出指令，伊蘋夏城正式向桑吉耶領開戰！”

仿佛是應和她的話語，整個營地立刻響起了一陣急促、恢弘的號角聲。嘈雜的聲音迅速從營地的各個角落響起，無數的戰士開始奔走、跑動。

黎恩環視四周，一個個戰士匆匆忙忙的身影，細瘦的臉龐上立刻浮現出一派振奮喜悅的神情。

愚蠢無知的小滑頭。望著他那張討厭的臉蛋，阿蘭尼亞腦海中立刻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他大概還在做著成為戰爭英雄的美夢，壓根沒有體會過戰爭的殘酷性。

然而，這個“愚蠢無知的小滑頭”，接下來立刻做了一件讓阿蘭尼亞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他沒有依阿蘭尼亞所言，立刻趕回自己的帳篷，而是撒開雙腿，朝截然相反的方向狂奔。阿蘭尼亞注視著他那瘦小的身影，花了好長一陣時間，才弄明白他的目的地——他狂奔向一座高高的崗樓，然后徑直爬了上去。

“你干什么？”阿蘭尼亞對他的違抗指令感到惱火——雖然不是正式的指令，只是建議，但她認為，她既是他的長官，又是他的老師，理應享有一定的權威。何況她給出的又是十分合情合理又迫切的建議。

她快步跟上。

“好多人啊。”從高高的崗樓上傳來黎恩驚愕的嗓音。他似乎完全沒察覺到阿蘭尼亞話語中的怒氣，自顧自地道。

他手搭涼棚，注視著沐浴在耀眼日光下的整個傭兵營地。此時此刻，不只是銀臂團，所有傭兵團的駐地都變成了烏泱泱的一片，人頭攢動，人流洶涌。各式馬車、牲畜亦是絡繹不絕。不止如此——他扭頭向左，轉向身后，目光越過一堵高高的木墻，可以看到另一片開闊的空地上一角的情景。那里同樣人頭聳動，人潮洶涌。不過那邊的廣場道路比這邊要干凈整潔得多。人物的服飾也更加干凈，而且整齊統一。大部分都是穿著一件深色的外套，外套上繡有一只噬日的黑狼。那是伊蘋夏城的正規部隊，毫無疑問，他們也在準備開拔。

“好多人啊，阿蘭尼亞。”男孩情不自禁，再次感嘆。這次加上了她的名字，卻依舊無視她的命令。

“你在干什么，快下來，回你的宿舍！”阿蘭尼亞來到崗樓下方，怒氣沖沖地呵斥。

“其實根本用不到這么多人。”忽然間，男孩回過頭來，沖著阿蘭尼亞灑然微笑。

“我要見男爵，阿蘭尼亞。”他從崗樓上方注視阿蘭尼亞，目光幽邃，一臉鎮靜。

“我要告訴他一個，可以更加輕松地奪取桑吉耶領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