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有三趟車。

上午有兩趟，曹大寶和付萬才坐的十點多鐘那一趟，車費雖然貴，但坐車的人并不少。

車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各種臭味撲鼻而來，汗味、煙味讓人惡心想吐。

回老家的路很不好，全是泥巴路，東一個坑西一個凼，車子陷到稀泥里邊兒，人都要下來推車。

今天走到上坡路段就打滑，乘客全部下車，抱石頭填坑，系繩子拉車，沒人抱怨，抱怨也沒用。

差不多耽擱了二十分鐘，中巴車才從泥坑里爬上去。

曹大寶眼疾手快，左手拖住一個婦女，右手攔住一個老頭，搶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原本有位置，現在沒了的，臭罵幾句，卻也只能如此，坐鄉下的車都這個德行，太老實可不行。

車子搖搖晃晃，走走停停，出了靜水鎮就開始爬山，一直沿著盤山公路往上爬，要爬到山頂上。

到了山頂，才走一半路程，然后又繞著山往下走。

可以說，是這座大山阻礙了交通，也阻礙了曹大寶老家的經濟發展。

前世零八年，縣城修高速公路，在這座大山腳下開了一個隧洞，他開摩托車走過幾次。

從新縣城出發，到他老家，最快只用了十八分鐘，可見節省了多少時間。

遺憾的是后來高速封閉了，就又要爬山，哪怕修了水泥路，鄉道跑不快，依然要個多小時才到。

今天還好，雖然路上耽擱了一陣，快到一點鐘時，終于到曹大寶他們下車的地方了。

大坪鄉，天福村。

這是山區，入目之處全是山，一座連著一座，綿延起伏，遠遠望去，還能看到長江蜿蜒而過。

雖然是山區，但樹木卻很少，稍微大些的樹都被砍了當柴燒，田地里連茅草都很難看到。

如果不是有一塊塊梯田，里面長著綠油油的莊稼，整個家鄉就變成了光禿禿一片了。

哪怕到了兩千年，鄉里燒柴火的依然居多，燒煤炭的少。

就像曹大寶家，過年時父母回來買了兩噸煤炭，爺爺在家舍不得燒，平時大多燒茅草秸稈。

下車之后，還要沿著山道往下走十來分鐘路。

路邊能種莊稼的都被開辟成了梯田，七成是旱田，只有三成是水田。

大坪鄉不但地理位置偏僻，連土質也不好，全是紅砂土，這種土存不了水，也不太會長莊稼。

如果說東渝縣是貧困縣，那么大坪鄉就是貧困中的貧困。

走在小路上，不時能看到田間有人在干農活，穿的衣服衣衫襤褸，補丁摞補丁。

勤快的會自己編雙草鞋穿，稍微懶點的就打赤腳。

經濟來源太少，條件太差，種了菜，種了水果也因為偏遠，收購價格低，變現困難。

許多百姓連溫飽都沒解決，也難怪大部分讀了初中就出去打工。

但實際上，許多人甚至連初中都沒讀完，就出去打工了。

像曹大寶他們生產隊，就三個初中生，眼下是整個生產隊文化最高的。

也只有他們三人，衣服穿的利索點，至少沒補丁，人也看上去精神點。

“那是你妹！”曹大寶正想著事，付萬才突然指著不遠處的堰塘提醒道。

曹大寶回過神來，抬頭望去，就見曹小月帶著七八個小女孩在堰塘里扯魚腥草，筑成小水洼玩。

“小月膽子太大了！”付萬才嘖嘖嘆道，“那堰塘里全是淤泥，陷進去爬都爬不起來。”

“還有啊，她自己去堰塘里玩，還帶著其他小孩，哪怕不出問題別家大人知道后也會責怪她，出了問題就是她帶頭的責任。”

曹大寶如何不懂這個道理，前世也是這個月回來，他看到這種情況后，好好收拾了曹小月一頓。

從那以后，曹小月才不敢下水摸魚了。

“曹小月！你給我死上來！”曹大寶大聲吼道，在路邊扯了根細小的樹枝，小跑著過去。

“哥！”曹小月長得有些胖，小圓臉，性格外向，正玩的不亦樂乎。

她抬起頭一看，并不害怕，小臉沾了些污泥和魚腥草葉子，衣袖褲腳都挽了起來。

曹大寶來到堰塘邊上，居高臨下喊道：

“曹小月上來！小燕子、紅兒你們都上來，不許在里面玩。”

曹小月很不高興，蹙著眉頭，噘著小嘴，終究還是畏懼哥哥的威嚴，于是不情不愿上岸了。

她提著兩只涼鞋，正要喊哥，誰知曹大寶身形一閃，到了她身后，細小的樹枝直往她身上招呼。

“嗷……”樹枝打人，傷皮不傷骨，火辣辣的疼，曹小月瞬間跳腳，嚎嚎大哭起來，邊跑邊哭。

“噗噗！”樹枝發出悶響。

“我讓你玩水！”曹大寶火冒三丈。

“噗！”又是一條子打過去。

“我讓你帶著其他人摸魚！”曹大寶邊打邊罵。

“嗚嗚……”曹小月嚇壞了，又蹦又跳，想閃卻閃不掉，哭爹喊娘。

打在身上的痛，她想用手搓掉，可細枝打過后，那痛深入神經，酸爽無比，臉痛的都變形了。

“我不玩了！”曹小月嚎哭著告饒，再不告饒會繼續挨打。

曹大寶停了下來，冷哼一聲，揚眉問道：“真不玩了？”

“不玩，打死也不玩了！”曹小月梨花帶雨，雙手按著屁股，吸氣連連，這頓教訓太長記性了。

周圍的小伙伴都嚇的瑟瑟發抖，一個個躲遠遠的，生怕被殃及池魚。

曹大寶掃了他們一眼，沒多說什么，回頭對曹小月道：“回家，放假也不幫爺爺干點農活。”

“我干了，幫忙洗衣服、做飯，還把家里衛生打掃了。”曹小月抹了把眼淚，一臉委屈道。

曹大寶拉著臉說：“我回去檢查，還有作業，都做了？”

“這個……還沒……”曹小月瞬間焉了下來，又嘴硬道：“不是還有星期天嗎？明兒再寫。”

曹大寶揚了揚樹枝，曹小月臉色瞬變，哇的一聲嚇壞了，邊跑邊說：“這就回去寫，這就寫！”

曹大寶把樹枝扔了，忍不住笑。

別看他管著曹小月，沒少揍她，但等長大后，每每說起兄妹之間的事，曹小月都對他很感激。

因為父母早早的出去打工了，曹小月算是他拉扯大的，許多觀念也受了他的影響。

比如以后曹小月去靜水中學拉幫結派當大姐大，也是聽說曹大寶人緣好，跟著學的。

但她學了個四不像，以為當大姐大就是人緣好，學習成績沒隨曹大寶半分，差的一塌糊涂。

待曹小月初中畢業那會兒，家里的欠債沒還完，她也沒了機會繼續讀書，只能出去打工。

后來曹小月也經常說，讀書太少，初中沒人管著她，光顧著玩了，挺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