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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爭卻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雙手插兜，邁著悠閑的步子離開柜臺，到飯桌上坐定，只留下還沒緩過神來的易方和小蘭，以及空氣中彌漫著的一絲尷尬與驚訝。

易方皺著眉頭，跟著葉爭一屁股坐到國營飯店略顯斑駁的木質桌前。他用袖口擦了擦桌面上殘留的水漬，嘴里忍不住開始埋怨：“年紀輕輕的，花錢卻大手大腳，這可不是過日子的樣啊！”易方深陷的眼窩里，滿是對葉爭行為的不滿，他咂了咂嘴，繼續絮叨著，“你不知道，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生活有多苦，全國人民都在節衣縮食的省錢還給毛熊老大哥。那時候，糧食金貴得很，一塊窩頭都能掰成好幾頓吃。”

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說教的意味，“像你剛才那種行為，就是敗家子，要是擱在以前的家族里，會被族長驅逐出家族的！而且這國營飯店的服務員是你隨便可以惹的？！人家可是正經有編制的職工！”易方說到激動處，雙手在空中揮舞，仿佛已經看到了可怕的后果，“等一下輕則人家給你上的菜里吐口水，重則炊事班里沖出來幾個粗脖子的伙夫，拿著大勺要打你，到時候我可不幫你啊！”

葉爭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可看著易方那副固執的模樣，又覺得多說無益，只好無奈地抿了抿嘴唇。易文君卻見不得丈夫受委屈，她柳眉倒豎，滿臉怒色地看著父親，大聲說道：“爸！葉爭花自己掙來的錢，又不是花你工資，你那么多怪話干什么？人說窮家富路，在外面多花幾塊錢算什么，葉爭也是見不得你被服務員輕視，才為你出頭出這口氣的，你不感謝葉爭，反倒是責怪起葉爭來了，有這樣的道理嗎？！”說著說著，眼眶都紅了，顯然是為丈夫鳴不平。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國營飯店的玻璃門被推開，經理親自端著熱氣騰騰的菜快步走了上來，身后還跟著一臉局促的服務員小蘭。經理臉上堆滿了笑容，那笑容仿佛能把人融化，他恭敬地說道：“這位同志，我們這小蘭同志不懂禮數，冒犯了您，還請您海涵。這是找您的 1塊 5毛錢，請您收好。”說著，將錢遞到葉爭面前。

葉爭擺了擺手，語氣溫和地說：“經理，你也別責怪小蘭同志，我們這算不打不相識，來，我以茶代酒，敬小蘭同志一杯，這件事就算揭過了，以后誰也不翻這個舊賬。這錢呢，你還是讓小蘭同志收好，我說不用找了，就不用找了，多的呢，就當是小蘭同志受了委屈，我給小蘭同志賠禮道歉的禮物錢。”說完，他端起茶杯，真誠地看向小蘭。

眾人紛紛端起茶杯，輕輕一碰，干了一杯茶。可經理仍舊堅持，他雙手將 1塊 5毛錢又推給葉爭，神情嚴肅地說：“茶我們喝了，這錢是萬萬不能收的，這收了我們國營單位也沒法子入賬啊，這個人就更不能收了，收了這不是讓我們小蘭同志犯錯誤嗎？！被上面的領導知道了，小蘭同志會被開除的！”

葉爭這下可著急了，菜都來不及吃上一口，急忙起身跑到街對面。此時的黑市小販正警惕地張望著四周，看到葉爭匆匆趕來，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葉爭顧不上解釋，急忙說道：“稱 2斤糖和瓜子！”小販手腳麻利地稱好，葉爭付了錢，又一路小跑回到飯店，將糖和瓜子送到小蘭手上：“是我考慮不周了，這糖拿著吃，總不犯錯誤了吧。”

小蘭有些不知所措，怯生生地看向經理，在得到經理點頭示意后，才壯著膽子收下了這份禮物，臉上露出了羞澀的笑容，一場風波這才終于平息。

夕陽把國營飯店的玻璃櫥窗染成琥珀色時，易方打著飽嗝推開雕花木門。混著紅燒肉油香的暖氣涌出來，他下意識扯松了中山裝的領口。

這頓飯吃得太扎實了，排骨燉得脫骨，米飯粒粒油亮，比他這幾年在職工食堂吃的寡淡菜蔬不知強了多少倍。

他摸著圓滾滾的肚皮，余光瞥見女婿葉爭正把最后一口湯喝得干干凈凈，心里突然泛起微妙的別扭——吃人嘴軟這話，老祖宗誠不欺我。

葉爭掏出手帕擦嘴的動作驚醒了易方的思緒。

年輕人眉眼生得俊，白襯衫熨得筆挺，怎么看都不像能安心守著橫水大院過日子的人。

易文君噗嗤笑出聲，把父親往路燈下拽了拽。橘色光暈裹著她新買的紅圍巾，映得臉龐比燈籠還明艷：“爸，您就別端架子了。”她話音未落，易方就把胳膊抽了回來，硬邦邦甩出一句：“我有話問小葉。”

葉爭立刻挺直脊背，模樣活像站軍姿的新兵。

易方：“我宿舍小，兩室住著文君已經...”他的目光掃過葉爭胸前別著的鋼筆，突然卡了殼。巷口傳來自行車鈴鐺聲，驚得他聲音拔高：“橫水大院招待所一天才五毛錢！”

易文君的杏眼瞪得溜圓：“我跟葉爭一起住！”她攥緊丈夫的袖口，腕上的銀鐲子叮當作響。易方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三十年前自己把妻子娶進家門時，都沒這么膽大妄為過：“才上高中就...”

“我們是合法夫妻！”易文君的尖叫驚飛了梧桐樹上的麻雀。她踮著腳，把結婚證從棉襖內袋掏出來，在父親眼前晃得嘩啦啦響。易方的臉漲成豬肝色，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怎么也想不通，那個天天纏著他要糖人的小丫頭，怎么就成了別人的媳婦？

葉爭突然握住易文君揮舞的手，掌心的溫度讓她安靜下來。他微微俯身，語氣像溫水泡開的茶葉：“乖，咱們大老遠來看爸，別讓他氣壞身子。”說著轉向易方，眼神誠懇得讓人心軟：“爸，您放心，我就住招待所。”

易文君的眼眶瞬間紅了，手指絞著葉爭的圍巾不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