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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方坐在那張老舊的木質沙發上，沙發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這聲音讓他想起這套單位分配的房子，想起自己被下放前在這里教女兒讀書的日子。那時的易文君還是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會仰著臉問他各種天真的問題。而現在...

“爸，您喝茶。“易文君熟練地找出茶葉罐，卻發現里面空空如也。她尷尬地站在那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罐子邊緣。

易方擺擺手，目光在女兒身上逡巡。易文君變了，皮膚不再像從前那樣白皙細膩，手掌也有了繭子，但她的眼神卻比從前更加堅定。這種變化讓易方心里五味雜陳。

“葉爭是吧！“易方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刻意壓抑的憤怒，“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用什么手段，強行與我女兒易文君定下了婚約...“

易文君倒吸一口冷氣：“爸！“

易方沒有理會女兒的驚呼，繼續道：“可是自古以來，婚姻都不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個家族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這個當爹的沒有點頭，你們的婚姻就是無效的！“

葉爭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復了平靜。他注意到岳父說這話時，手指在膝蓋上不停地敲擊，那是緊張和不安的表現。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易方的聲音漸漸提高，“易文君去你們鄉下插隊，那是時代的錯誤。如今我已經平反，說明中央已經在改正這個錯誤。“他說著指了指墻上剛貼出來的平反通知書，那張紙嶄新得刺眼。

“而你們，一個鄉下的小伙子，一個城里的大姑娘，你們門不當戶不對，不合適在一起，那你們的婚姻也是錯誤，應該被改正！“易方說到這里，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你走吧，就當沒有遇見過文君，我也不去計較之前發生過什么骯臟的事情了！“

“骯臟“這個詞像一記耳光，重重扇在葉爭臉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但令人驚訝的是，他并沒有發怒，而是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平復情緒。

易文君卻已經跳了起來，她的臉頰因為憤怒而漲紅：“爸！你怎么能這么說呢？！你都還沒了解過情況！我和葉爭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們是自由戀愛的！“

她的聲音在狹小的客廳里回蕩，窗臺上的綠植似乎都被震得輕輕搖晃。易方錯愕地看著女兒，記憶中那個總是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現在正挺直腰桿站在他面前，眼中閃爍著他不熟悉的倔強光芒。

葉爭輕輕握住易文君的手，安撫地拍了拍：“有什么話跟爸爸好好說，都是一家人，沒必要爭來爭去的，給鄰居看笑話。“

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說完，他轉向易方，眼神真誠而堅定：“爸，不管你現在還認可不認可我這個女婿，我跟文君結婚并且領證了，這是事實。“

葉爭從隨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紅本子，那是他們的結婚證。他將它放在茶幾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放置什么珍寶。

“另外你可能對我，對我們的婚姻有些誤解，“葉爭繼續說道，聲音不卑不亢，“我們是相互陪伴相互理解相互吸引才在一起的，并沒有什么手段什么骯臟的事情。“

易方盯著那個紅本子，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注意到葉爭說這些話時，易文君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眼中滿是信任和依賴。這種默契不是一朝一夕能培養出來的。

“我知道一時半會的，突然冒出來一個女婿，把自己的寶貝女兒搶走了，任何一個男人心理上都接受不了，“葉爭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笑意，“沒關系，來日方長，我們爺倆慢慢處，我相信爸一定會認可我的為人。“

易方這才真正抬起頭，第一次正視這個年輕人。葉爭站得筆直，肩膀寬闊，眼神清澈而堅定。他的鎮定自若與從容不迫，讓易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鄉下人“可能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

客廳里一時陷入沉默，只有墻上的老式掛鐘在滴答作響。窗外傳來樓下孩子們追逐打鬧的聲音，與室內的凝重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易方突然感到一陣疲憊。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當他重新戴上眼鏡時，眼中的鋒芒似乎也減弱了幾分。

“葉爭，“易方猶豫了一下，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我承認是我沖動了一點，教員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他停頓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你能不能出去逛逛，我跟文君好多年沒見，想好好聊一聊。“

葉爭站在樓道口，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氣，將那條紅雙喜香煙和花生在手里掂了掂，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岳父眼中的嫌棄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理解——哪個父親愿意看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兒嫁給一個“鄉下人“呢？

“行！文君，你跟爸好好說話，不要激動，凡事有我呢，沒有過不去的坎。“葉爭臨走前這樣囑咐妻子，聲音溫和卻堅定。他轉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從包里翻出一條紅雙喜香煙和一袋炒得金黃的花生。

易方看到這一幕，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嘴上都閑不住，還要帶那么多煙和吃的出去，“他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嫌棄，“文君，他是不是生活習慣不好，是一個煙癮很大的人，并且不講衛生？“

易文君聽到這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爸～！葉爭不是那樣的人！“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他平時很少抽煙的，只是在人際交往的時候禮貌性地吸一點，平時他都沒有煙癮的。“

她快步走到父親面前，眼睛亮得驚人：“而且他很講個人衛生，甚至比我還愛衛生。當初家里條件困難，他都堅持每天提一大桶的水給我洗澡。“說到這里，易文君的聲音柔軟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懷念，“他跟一般的人不一樣，可以說是整個大隊，甚至整個公社最講衛生的人了！就算以前在京都生活，我都沒看過哪個人能像他那樣堅持每天洗澡。“

易文君突然直視父親的眼睛，帶著幾分挑戰的意味：“爸，你就說你自己吧，你有堅持每天洗澡嗎？“

易方老臉一紅，支吾道：“我那是條件跟不上。。。“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這等于間接承認了女婿的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