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長安城。
街面上滿是羅琦和茅草的飄香,日光反射在翠幕的樓閣下,金光閃閃的很是好看,絡繹不絕的人流川流不息,身邊的每張臉上都帶著抹鮮艷的粉潤。
披頭散發的男人舉目,不遠處青樓上,半露著肩膀披著流蘇的姑娘輕飄飄推開了鑲著珍珠的窗簾,嬉笑著打打鬧鬧。樓下滿是爭著圍成圈的雕車,密不透風,人聲鼎沸,數不完俊秀的士族子弟脖子纏上鮮艷的紅綾,驕傲仰起脖。
于是姑娘們又捂住嘴,扔下素色的手帕,手帕沾著微微弱弱的唇印,沁人的香氣直鉆鼻子。
柳陌花街上盡是女孩們的新聲巧笑,旁邊那家酒肆更是熱火朝天,酒肆沿邊坐著群群小販,正紅透了臉費盡了唾沫朝向絡繹不絕的人群大力推銷起來,萬國咸通之貨,四海珍奇之寶,一下子盡收眼底。
花光滿路,蕭鼓喧空。
狐貍般的男人眼底罕見流露出一絲懷念的味道,隨后他一把抓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劉季,像隨意拎起一只小雞。
“你小子還要裝死多久?”男人對著他臉上一腳踹過去。
少年咕咚一聲立刻滾到一旁,迅速跳起來朝著男人滿臉不岔地罵起來。
“你個老家伙,天天咒你爺爺我馬上就要死,現在還不讓看看了?”劉季惡狠狠地“就裝就裝!”
他有些自暴自棄起來,索性恢復了原來的姿勢,在路中間大字朝天躺尸,路上有衣冠華美的儒士并肩走過,談笑間徑直踏過劉季的身子,沒有絲毫的察覺,好像他根本就是一團空氣,男人睥睨地盯著耍無賴的劉季,眼里看不出什么情感流動。
“這兒是我的記憶,拿你們的話就是幻覺,幻境里的人不會看到你的。”
“看不到就看不到!”
“你家里人沒告訴你,這樣子很像路邊撒潑打滾的野狗?”
“野狗就野狗!反正...”劉季稍稍頓了一下“反正他們也不管我。”
他想到這里不免有點沮喪,想自己前世雖說也不過是個燕園的小透明,但好歹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新青年,怎么真穿到古代反而連飯都吃不飽了?好不容易碰上點超自然事件以為好運終于要來了,結果就只是個老男人每天像個準時的鬧鐘一樣提醒自己“親你快要死了哦”,態度平和的像是催人還款的銀行客服。
再就是像現在這樣,把劉季叫到自己的記憶,或者說幻境里來。每次的取景地無一例外都是那座被后世稱為“長安”的城,只不過每次看到的長安城又都不一樣,人聲鼎沸,車馬喧天的長安;月明星稀,寂寞如水的長安;寒冷冬日,長安烏青的城樓上覆裹一層銀裝,嬌俏的梅花怯生生探出支粉艷的花苞。
男人每次有時候會給他帶點烤羊腿之類的吃食,一老一少在馬路牙子上詭異的大嚼特嚼,但更多時候還是在安安靜靜的盯著城樓,已經不年輕的臉上柔情的要滴出水來,劉季一度懷疑過這老家伙莫非是個冤死的建筑師?
焦糊與原始的肉香唱著跳著鉆入劉季的鼻孔,同一時刻,肚子很是不爭氣的配合著咕咕響起來,劉季有點僵硬地扭過頭,身后那老賊跟哆啦A夢似的舉著不知道從那邊出來的現烤羊腿,滋滋冒油,他能聽見自己的唾液腺在瘋狂的分泌。
“那老家伙說的沒錯啊,這威逼就得跟利誘一起搞。”男人挑著好看的眉毛,眼神魅惑的好像那條誘惑夏娃的蛇。
而劉季早就聽不到他說什么了,幾乎是剛舉起來的瞬間,自己便惡狗護食一樣猛撲上去,手嘴并用地解刨起那塊罪惡的烤羊腿。
他是真餓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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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抹了把臉上的油,劉季拿褲子上的布料擦了擦嘴,滿意的打了個飽嗝。
肚子里有了東西看人也就順眼了許多,他舒舒服服靠在大路上寬敞的衙門前,很沒素質的把腿翹在青石臺階上
“把我不明不白的扔到這兒來,不能只是為了給我口肉吃吧?”劉季舔著嘴角的肉汁緩緩開口。
他直直盯著目光變幻的男人,目光忽然火熱,“:還是說你有什么好東西要給我這個短命鬼?比如發個腰細腿長的妹子!我親愛的...朋友?”
他心想男人雖然有憑空變出烤羊腿這種不太符合科學觀的能力,但看這一副古派的作風,想來也不是eva那種能連通萬界的超級計算機什么的,恐怕也就沒辦法理解系統之類的稱呼,于是頓了一秒鐘轉著眼睛,委婉的換了個他應該能懂的稱謂。
“沒門!”男人垂著死魚一樣的眉眼,口氣淡淡的“不過聽我的安排當個皇帝倒還是蠻簡單的。”
“喲喲,口氣還挺大!”劉季剛想蹦起來指責這老頭天方夜譚大逆不道的想法,心臟處又傳來陣陣絞痛,好像在里面倒灌了涼氣,冷風咝咝刮蹭著心臟的壁壘,抽抽的疼。
這么想來大逆不道好像也沒什么,如果能在二十歲生日前一天登基,就能摟著許許多多露著香肩的漂亮姑娘昏昏入睡,第二天身著華服的大臣們上朝時就能發現一群小臉煞白的女孩子圍著自己的遺體痛哭流涕,藕一樣細嫩的胳臂在自己身上滑來滑去,香艷又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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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靜靜的站在渭水旁新建的高臺上,蕭瑟的秋風吹過脖子,他蜷著身子,身子全部縮在大紅色的的官服里面,臺下站著許多穿著同樣的衣服的人,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舉著張玄色的小旗子,別人鼓掌他也跟著鼓掌,別人舉胳臂他也舉胳臂,時而聽著身邊山呼海嘯般的歡呼,震得他耳朵生疼。
肥頭大耳的司空晃著腦袋站在高臺正中央,手持一卷厚厚的玉竹簡拖著聲音,念那本聽起來似乎永遠也念不完的文書,無非是些今年的糧食收成再創新高多虧皇帝在臘月的誠心祈福,要么就是穿插幾句對未來陛下也就是太子的歌功頌德,到后面說無可說了,又提起最近各個諸侯國感念漢國的恩德,主動把下一代送來長安當了質子,十分能彰顯我大漢國威,接下來交由主管諸侯國事務的大理寺負責云云....
又是翻來覆去的破抹布話,都要說爛了還要天天提名,年輕人裝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心里卻在想不就是群吉祥物么?養在籠子里的吉祥物,地位和長安城里的豬差不多,要吃肉就宰了豬,要征伐就砍了吉祥物的頭。
說起來好久沒吃過豬肉了.....
“王莽!你又不好好聽旨!”
年輕人趕緊收起胡亂的心緒,扶好歪歪斜斜的官帽立定站好,朝著面露不滿的監察表示歉意的縮了縮頭。他很是內疚,想到還在家里期盼著自己能出人頭地的老母親,母親廢了多大的力氣才讓他站上這片高臺,能領一份官家的俸祿,自己怎么說走神就走神呢?
都說家門衰落首先的表現就是人丁稀疏,從前輝煌的王氏,到這一代家里就他這一個孩子,為了能順利讓自己被察舉,老母親求遍了從前王家的門生故吏,終于有某個在朝廷的當差把這事報給了皇上,也許是實在可憐這對孤兒寡母,也許只是被這個老婦人搞得有些煩了。
宮里當差的日子大部分是沒什么意思的,每天的任務就是和其他人同樣站在頂頂的高臺上,聽司空舉著厚厚的文書不厭其煩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恭維話,都是在說漢皇帝功高蓋世,四朝咸來賓服....大皇帝養他們就是為了這個,等到未來他們會下達王國的各個角落,把同樣的話術傳給不同的人,大家一起感念皇帝的大恩大德,哪怕是長白山的猴子或者渭水的魚也得對此表示認同。
長白山也會有魚嗎?他沒來由的突發奇想。
司空掂量起已經讀完,托在地上形成長長一條的玉簡,還算是滿意的點點頭,臃腫的胳臂大手一揮,示意大家可以解散去吃飯了,原本還算安靜的渭水臺哄然吵鬧起來,大漢律法規定官員應當注意風度,絕不能學地痞流氓那樣勾肩搭背,因此大家只是低著頭竊竊私語,朝著門的方向走去,都想早點拿到今天俸祿的糧食。
王莽也低著頭,身邊川流不息的人們就像條紅色的海,他只是里面微不足道的一抹細碎的浪花被大浪裹挾著,別人去哪他就往哪走。
細碎的浪花忽然停住了,青藍色的溪流哼著歌朝著眾人相反的方向暢快流淌,看見眼前愣住的浪花,自己也被迫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