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姨娘跪了半個時辰，回房后膝蓋腫的老高，幸好有楊姨娘的護膝，不然還不知道要腫成什么樣兒，身邊的三等女使嚷著要請大夫，也被石姨娘按下，只吩咐不準對外聲張。

申時，林威從軍營返回，剛進家門就往別院走。

半路上，被李媽媽看到，明明知道林威是往別院走，李媽媽馬上迎上去笑著說道：“老爺這是要去大娘子房里嗎？我馬上去回稟大娘子，晚膳得馬上備下了。”說著便吩咐身邊的女使去跟倪大娘子通稟。

林威礙于顏面，只得嗯啊幾聲，轉頭去了倪大娘子屋里。

晚膳林威并沒吃多少，可憐見的，剛成親的鴛鴦，卻被拘在大娘子屋里，林威此刻心中如萬蟻噬咬，十分不痛快。

倪大娘子見林威晚膳沒進多少，便吩咐李媽媽去準備茶點。

林威在房內來回踱步，幾次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

倪大娘子斜靠著軟墊，看著林威這猴急的樣子，并不生氣，輕搖扇子，緩緩地說道：“老爺別惦記著石姨娘了，她今兒個伺候不了老爺了。”

“什么？！她怎么了？！”林威一聽，立馬沖到倪大娘子身前，雙目怒睜，似乎想要吃人。

倪大娘子并不著急，不緩不慢的說道：“是你那石姨娘不懂事，誤了給老太太請安的時辰，這才被老太太罰她去跪了祠堂，聽說膝蓋都跪腫了，今兒個恐怕沒法伺候老爺了。”說罷，倪大娘子起身，一只手挽上林威，身子順勢靠了上來。

林威一聽，豈能作罷，伸手就要撇開倪大娘子，可一轉頭，卻看到倪大娘子緊緊的盯著自己，反倒不好動手了。

“老太太這是怎么了，素日里不都是不問閑事的嗎？”林威作勢要往茶幾旁坐下。

倪大娘子這才松了手，緩緩回道：“難道老爺不知道你母親的脾氣？當年我進府，你母親裝的大度容人，說是讓我管家，卻處處給我設置障礙，而今我拿了管家鑰匙，她沒了發泄的地方，拿住新進來的姨娘立立威再正常不過了。”

林威心中憋了幾股火，留下一句去找老太太，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正屋。

林老夫人正在飯后禮佛。林威猛的沖到門口，見房里香霧繚繞，便放輕了腳步邁進房內，恭謹的站在門邊。

劉媽媽見狀，忙到佛堂通傳。少頃，林老夫人走出佛堂，坐在正廳，示意林威入座。

林威這才恭敬的坐下。

“聽說老爺在大娘子屋里進的晚膳？”林老夫人用手擦了擦珠串，率先說道。

“啊，是，兒子今夜在大娘子屋里進的膳。”林威拘謹的回復道。

“這是極好的，讓外面的人也知道老爺不會偏私偏疼，更不會寵妾滅妻，這對老爺的官聲是有益的。”林老夫人先入為主。

“母親教育的極是，兒子也是這么想的。”林威雙鬢已被細汗打濕。

“老爺是來興師問罪的吧。”林老夫人并不隱瞞。

聽到這句，劉媽媽立即招呼伺候的婆子丫鬟都退出去，林威也立即站起，垂首回道：“兒子不敢，只是過來問安，不知道母親今夜進的香不香。”

“你是我肚子里掉出來的，我能不懂你？你是看我罰了你的姨娘，特地跑來問我，治我一個兩面三刀之罪吧。”林老夫人并沒生氣，只是語氣稍稍重了些。

“兒子死罪！”林威聽罷立即跪下。

“動不動就下跪，沒得讓人覺得我這個做母親的過于嚴苛。還不起來？老爺可知今日我為什么要罰那石姨娘？”林老夫人轉過頭問道。

“請母親見教。”林威起身作揖。

“你那石姨娘入府當夜，你就跟她行了兩次周公之禮，鬧的丫頭婆子底下碎嘴，當成了笑談。我若不罰她，豈不更落了你是個好色之徒、我們家管家不嚴的名聲？再者，我知道她是在你大娘子屋里耽擱的時間，可我偏要罰她，你可知為何？我就是要你那媳婦看看，我不會扶持姨娘，縱容你寵妾滅妻，這也是給你留個好名聲。”林老夫人語重心長的說道。

林威拘謹的又站起來，連忙作揖，不敢回話。

林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你也是，縱然要行周公禮，也要循禮而行。你看看那石姨娘身上。哎，我也是女人，這些我都知道，可你也太沒有分寸了。這次罰她也是為了保護她，這樣她就有理由多休息幾日，免得你又去招惹。”

林威聽罷，更是羞愧的直搖頭，緩緩說道：“都是母親為兒子籌謀，都是兒子的錯，兒子這就回大娘子屋里。”

“第一，這幾日就別去石姨娘處了，去多了，對她也不好！第二，你去的少了，這是幫她減輕你大娘子的嫉妒心，她的日子過得也好些。”林老夫人緊緊盯著林威。

林威長吸一口氣：“那這幾日，我就都宿在大娘子處，避避嫌。石姨娘那里還要勞煩母親照拂。”

林威頓首退了出去，轉身去往大娘子的正房。

“老太太何苦為一個姨娘這樣籌謀，只怕是浪費了老太太的這份善心。”劉媽媽奉上香茶。

“你懂什么，在后宅生存，最不打緊的便是心，若你有了心，最后心死的人一定是你。我今天只是罰了石姨娘，你看那楊姨娘就上趕子去做好人。說不得的是這家里沒有一個好人，就她自己獨善其身。那石姨娘若是個聰明的，便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意。”林老夫人淡淡的說。

翌日。

許是林威留宿在大娘子處的原因，倪大娘子并沒有難為石姨娘，反而滿面春風的讓她盡快去給老太太請安，莫再挨罰。

少頃，石姨娘站在林老夫人房門前，等候通稟。

這次是劉媽媽走出來，微笑著說道：“老太太請姨娘進去敘話。”

石姨娘一瘸一拐的進了屋門，見林老夫人坐在茶幾旁，立即上前，艱難跪下，說道：“奴婢石氏拜見老太太，昨日是奴婢不懂事，犯了忌諱，得了老太太的罰，今日特來向老太太謝賞。”

林老夫人聽罷，這才細細端詳這位石姨娘。今日石姨娘穿著極為樸素，跟老太太院里的一等女使打扮差不了多少，可見出門前是做過準備的。

“起來回話吧。”林老夫人手一抬，示意劉媽媽給石姨娘搬個凳子。

“謝老太太賞座。”石姨娘恭敬的回道。

“是個知書達理的，如今嫁到林家來，可有哪里不方便的？”林老夫人淡淡的問道。

石姨娘立即起身，福了福，回道：“府里眾人待我都極好，老太太最是菩薩心腸，昨日特地給我解圍，奴婢還要感謝老太太！”說罷，又給林老夫人行了一個大禮。

“我們家沒有那些個俗禮，既然你懂得我的心思，自然也明白我的用意。”林老夫人說道。

“老太太說的是，現下大娘子是爽朗個性，待人也寬厚，楊姨娘也是熱心腸，待我都極好，奴婢沒有什么可抱怨的。”石姨娘又福了福。

“這樣看來你是個極聰明的，我只囑咐你一句，在林府，萬事都要以主君為主，切不可動了歪心思，否則就是菩薩親臨也救不了你。”林老夫人語重心長的說道。

石姨娘稱喏，又說了半晌話，這才回了自己的別院。

日子如同白駒過隙，轉眼間林威調任青州都十個月了。石姨娘生產的日子大約就在這個冬天了。

雖說林威不大去石姨娘屋里，可每次去都要云雨幾番才肯分開。慢慢的石姨娘也習慣了這個孔武有力的男人，甚至開始期待他的到來。因為只有林威要來，院里才能分到點麂子肉來做點石姨娘家鄉的特色菜肴。

轉眼就到正月了，可巧的是大家正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一個不長眼的小廝撞倒了石姨娘，羊水破了，倪大娘子這才慌忙著人去叫穩婆和大夫。

這大年夜，哪里來的穩婆出診，若不是林威平日里待人寬厚，積攢了善緣，石姨娘恐怕只能留在鬼門關里了。

只記得石姨娘生產極痛苦，生了四五個時辰都沒生下來。穩婆也沒了主意，只叫是保大還是保小。

最終還是林老夫人一語定乾坤，都要保，這才穩住形勢。

大年初一的下午，林威的次子出生了。

穩婆抱著孩子出來的時候，林威大喜，可看了這孩子單薄的小身板，臉色瞬間晴轉多云：“這孩子怎么這么瘦弱。”

林老夫人看了一眼，這孩子瘦的像個小貓兒，嘆了口氣，說道：“老爺還是先給孩子起個名字要緊。”

林威其實早有斟酌，若是女兒就叫林素汐，跟她姐姐林蕓汐一樣都是汐字輩；若是兒子，就叫林曉輝，跟他長兄林曉明一樣，是曉字輩。如今既然得了兒子，林威便宣布給孩子起名為林曉輝。

歲月如梭。

林威在青州任上已滿五年，治軍嚴明，頗有口碑，深得青州知府、知州等同僚的好感。

五年一次的京察大典即將開啟，這是京官和各州府道縣各級官員升遷的大事。林威在正六品的位置上已經五年，若這次京察大典不能升遷，最終很有可能就是個正五品榮休的結局。

所以對于這次考績，林府上下極為重視。

二月，京察大典正式開啟，盛京大哥哥傳來消息，本次主持京察大典的是這幾年備受皇帝青睞的吏部尚書張思辰。

按往年慣例，各級官吏需要先匯總這一年的政績，報上級主官簽批意見，而后報吏部匯總擬條，最后由主持京察大典的主官結合吏部意見票擬，匯總成總單子報老皇帝批示。

林威早得了消息，自然早早就開始運作。青州的知府、將軍自然都是故交，想必不會在考績上寫些落人口實的評語，可就是這吏部的擬條頗有些麻煩，每年考績卓著的官員數不勝數，可被評為良甚至是優的少之又少，可見這如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般。

“如今，你卡在六品，這自古六品上五品是最最緊要的，若上的去，那也正兒八經算是個中品的官員了。”林老夫人抱著暖爐，慢慢的說道。

“母親見教的是，兒子在任上不敢說人人稱贊，卻也是鞠躬盡瘁。如今咱們吏部沒有同年，若想過吏部的擬條，還得大哥哥想想辦法才是。”林威碎碎念道。

此時母子都已換上冬裝，窗外白雪皚皚。

“母親。。。”林威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林老夫人看了林威一眼，說道：“你是想我去盛京走一趟吧。”

林威立即起身作揖：“什么都瞞不過母親，兒子想著，老安樂伯的舊部孫大人目前在吏部當差，若能得到孫大人的助力，想必兒子這次的京察大典。。。”

林老夫人雙手搓著暖爐，一股暖意從爐中升騰起來。

“什么都靠你大哥哥，只會讓人覺得你無能，此番你大哥哥正在江浙巡鹽，就是想幫，恐怕也無能為力。既如此，我便豁出這張老臉去給你走一趟，兒女的債，我還不完也走不安生。”林老夫人頓了頓，說道。

林威見狀，立即跪下泣道：“若不是母親，兒子哪有掌家的這一天，如今兒子能有個好前程，全倚仗了母親的教養和扶持，兒子日后定加倍孝順母親。”

林老夫人笑了笑，過了半晌：“孝不孝的，我們親母子，就算你當真不孝，我也不能舍了你。更何況整個林家還等著你光耀門楣，替你父親發揚光大。既定了去盛京，我便一同再去我老姐妹家拜訪一下，現下她夫婿剛晉了爵位，也在軍中當差，我去拜訪，順便看看能不能給你在京里謀個差事。”

林威起身，立即去給林老夫人捶背捏腿，道：“母親想的周全。”

林老夫人雙目微閉：“既去了京城，我想帶著你的兒子們，也讓他們也見見世面，看看繁華，不要總停留在青州這個小城里，沒得讓人笑話。”

林威一聽，自然高興，便說道：“這是兒郎們的福氣，能跟母親回盛京，這是求都求不來的，兒子無有不依的，兒子高興。”

母子又閑話了許久，待到亥時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