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僵在拔步床最外側，把錦被卷成條三八線，活像只筑巢的松鼠。軒轅凜的墨發鋪滿玉枕，寢衣領口滑的龍鱗紋在燭光下泛著幽光，仿佛在嘲笑她岌岌可危的偽裝。

“孤睡眠淺。”他突然翻身面向她，驚得昭昭把《妖妃速成手冊》的要點背串成菜譜，“愛妃若亂動……”

“絕對不動！”她猛閉眼裝死，“我睡相如棺材板！”

遠處的燭火“噗”地熄滅，昭昭悄咪咪睜開半只眼——很好，病秧子呼吸綿長了！

需要確認一下他有沒有把婚書藏在身上！

她蛄蛹著往他腰間摸，指尖剛觸到荷包系帶……

軒轅凜突然伸手將她箍進懷里，下頜抵住她發頂。昭昭鼻尖撞上他心口，渾身頓時僵住。

“殿、殿下……”她試圖掰開橫在腰間的手臂，卻摸到繃緊的肌肉線條——這病秧子怎么睡著還繃得像張弓一樣！

“冷……”夢囈從頭頂傳來，驚得她趕緊老老實實的不敢再亂動。

寅時更鼓響過三聲，昭昭數著軒轅凜的睫毛，第不知道多少次嘗試抽身。

“愛妃……”他突然呢喃著收緊手臂，“糖醋鯉魚別跑！”

昭昭盯著他翕動的唇瓣，鬼使神差湊近半寸——

“咚！”

五更雞鳴時，昭昭頂著烏青眼圈癱成大字。軒轅凜慢悠悠起身，寢衣肩頭赫然印著個牙印——正是她昨夜試圖啃他手臂又未果的杰作。

小蝶捧著銅盆進來時，正見昭昭頂著一頭雞窩發坐在床沿，十分狼狽眼睛都睜不開。

“娘娘昨夜……可要給娘娘備些湯藥？”小蝶紅著臉往香爐扔了把合歡香，“殿下吩咐過，若您身子不爽利……”

“何止不爽利！”昭昭撓著脖頸抓狂，“他搶被子、說夢話，還拿我當暖爐箍了一宿！”

小蝶手一抖，手中的澡豆盒“當啷“滾進床底。她盯著正在伸懶腰的昭昭，顫聲道：“原、原來殿下這般……”

洗漱完，昭昭化悲憤為食欲，抱著翡翠蝦餃甕聲甕氣：“再來三籠蟹黃包！要皮薄如紙能照見軒轅凜良心的那種！”

廚娘呈上“火山包”，實為紅糖饅頭插著根蠟燭，昭昭一下撇掉燭頭：“正好燒燒晦氣！”

鸚鵡精突然從梁上俯沖下來，叼走她筷尖的蝦餃：“昨夜戰況激烈啊~”

“激烈個鬼！”昭昭甩出湯匙砸它，“他心跳聲吵得我數了七百八十四只羊腿！”

“嘖嘖嘖，看來你的日子過得很滋潤嘛！”

“你少貧嘴了，一會兒我要出去，你去不去！”

“去，當然要去。有好吃好玩的怎么能不帶我！”

昭昭拎著裙擺沖到朱門，守衛一見到她手里的長槍交就自動叉在了一起：“殿下有令，王妃不得……”

“我要去視察菜市物價！”她掏出袖中的《妖妃速成手冊》晃了晃。“《女誡》有云，主母當體察民情！你們敢阻攔我？”

守衛甲繃著臉抽搐嘴角——那書封皮分明寫著《霸道皇子愛上狐》。守衛乙不明覺厲地撓撓頭：“娘娘，您是不是記錯了？

“不管用，那我就只能施展魅術了！”昭昭對著空氣猛掐訣，內心默念:“倒！快倒啊！”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守衛甲：娘娘怎么這樣看著我們？

守衛乙：娘娘這神情，是我要給什么反應嗎？

“怎么回事？”昭昭也摸不著頭腦，奇怪了。怎么也沒用呢？

不行，換一個——

定身咒！

兩刻鐘后，守衛們撓著咯吱窩站成筆直，昭昭蹲在墻根畫圈圈：“師父教的定身咒怎么變成跳蚤咒了……”

那看來，只能另辟蹊徑了！

昭昭趁著沒人來到一處圍墻，看著也沒多高，就比自己高一倍的圍墻昭昭露出輕蔑的笑容。

“想當年飛檐走壁的時候，你們祖宗還在玩泥巴呢！”昭昭助跑三丈，繡鞋蹬上漢白玉石柱。

“咻！”

她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然后“咚”地一聲以一個“大”字型糊在影壁上。緩緩滑落時，在墻面留下個人形拓印，發間珠釵精準插進“肅靜”匾額的“靜”字里。

鸚鵡精終于現身，看著出糗的昭昭笑得在地上打滾：“需要我去太醫院給你借擔架嗎？”

昭昭看著鸚鵡精，捏緊的拳頭恨不得現在給它拔了毛直接烤來吃。

“你別得意，等我有了翅膀，我就把你的卸下來燉湯！”

小蝶捧著昭昭換下的寢衣走到廊下，正撞見自家娘娘貓著腰溜過月洞門，裙擺上還粘著三片竹葉，看起來十分滑稽。

“娘娘這是……”她突然想起晨間進屋看見昭昭脖頸的粉暈，還有殿下心口蹭花的口脂，頓時倒抽一口氣，“莫非是要去浴池續寫良宵？”

懷中的銀絲炭“嘩啦”灑了一地，小蝶手忙腳亂去撿，腦袋卻“咚”地撞上廊柱。等她暈乎乎抬頭時，昭昭早沒了影，只剩只綠毛鸚鵡蹲在檐角梳毛。

“好姐姐！”鸚鵡精撲棱著掉下根羽毛，“你家主子正往龍潭虎穴鉆呢~”

小蝶看了一眼，原來是那只不知道哪里來的鸚鵡。

小蝶將羽毛撿起，癡笑說：“龍潭虎穴？殿下和娘娘真是......真是情趣別致！”

昭昭蹲在竹林假山后，把裙擺扎成個碩大的蝴蝶結小心翼翼地溜進去。浴池方向水霧繚繞，軒轅凜的外袍隨意搭在白玉屏風上。

“這龍繡得跟胖泥鰍似的……”她邊嘟囔邊摸進袖袋，指尖剛觸到鎏金婚書的硬角，屏風后突然傳來“嘩啦”水聲。

軒轅凜仰靠在池邊，眉間緊蹙如鎖。池面漂浮的雪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而昭昭正忙著把婚書塞進胸前，完全沒注意池底漫出的黑霧已纏上她的腳踝。

而此時，軒轅凜在池中猛然咳出黑血，玄七閃現池邊時，池水已被血染成了墨色：“殿下，娘娘她……”

“無妨。”他抹去嘴角血漬，指尖金光沒入池底黑霧，“讓她拿走沒關系，那東西她毀不掉。”

小蝶蹲在竹林外的石燈旁，把帕子擰成麻花狀。她聽著浴池方向的水聲，腦內已上演完八十回《鎏金秘史》。

“定是娘娘要給殿下搓背！”

她咬著手絹激動跺腳，“話本里都寫了，這浴池可是必備環節！”

腳邊的螞蟻窩被她踩得七零八落，蟻群扛著卵正罵罵咧咧地搬家。

玄七突然從樹上倒掛下來：“你在這孵蛋呢？”

“啊啊啊！”小蝶嚇得一屁股坐進草叢，發間插滿鬼針草，“我、我在看風景呢！今兒這風景多好呀啊！”

玄七望著烏云密布的天，一臉迷惑：“……您，您高興就好。”

當昭昭鼓著衣襟鬼鬼祟祟溜出來時，小蝶正蹲在墻角燒艾草，這正是她從話本里學的“助孕偏方”。

“娘娘！”她舉著冒煙的艾絨沖過去，“奴婢備了鹿茸參雞湯！”

昭昭嚇得把婚書往背后藏，說都說不利索：“大大大半夜喝什么湯！”

“要補的！要補的！”小蝶盯著她鼓囊囊的胸口，淚光閃閃，“奴婢懂！娘娘偷溜出去定是取'精華'去了！”

“精你個頭！”昭昭趕忙逃竄，“我有要緊事，你別跟著我！”

小蝶還以為昭昭是羞澀不好意思談論此事，轉頭卻見軒轅凜蒼白著臉被玄七攙出。

“殿下的寢衣上怎么……”小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玄七就走了過來。

玄七拍了拍小蝶的肩，幽幽道：“我建議你換個話本看。”

昭昭貓著腰溜回到房中，胸前鼓囊囊的婚書硌得她肋骨生疼。

她反手閂上門就立即沖到桌前從衣襟掏出婚書，鎏金紋路在黑暗中泛起幽光。

“這玩意看起來還挺貴的……”

鮫綃徐徐展開的剎那，昭昭盯著婚書上那明晃晃的“昭昭“二字不禁愣神。

“啪！“

她猛地把婚書拍在桌上，濺起的茶湯在“昭“字上暈開一朵的水花。

昭昭蹲在紫檀案前，抓過狼毫筆蘸滿朱砂，對著“昭昭”二字狠狠劃叉：“叫你亂改名！叫你碰瓷！”

墨跡剛觸及鮫綃便泛起金光，眨眼間被吞噬干凈。她不信邪地連寫十八個“王八蛋”，結果婚書依舊亮得能當鏡子照。

“定是筆不行！”她拿起小蝶用來給她描眉的螺子黛。

“這可是西域進口……”

黛粉在婚書上勾出個歪嘴狐貍，三息后狐貍竟扭成軒轅凜的笑臉，還附帶一個對話框：愛妃畫技甚妙。然后，漸漸消失。

昭昭一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立即呼叫小蝶。

“給我去廚房取最鋒利的刀來！”昭昭叉腰站在院里，腳邊擺開從廚房掃蕩的兇器陣列。

小蝶顫巍巍遞上兩把玄鐵菜刀：“娘娘，這是剁牛骨用的，您小心點……”

昭昭淡定接過菜刀直接——

“哈！”昭昭扎起馬步對著石桌猛砍，刀刃與婚書相撞迸出火星。

“哐！哐！哐！”

半炷香后，菜刀卷成麻花，婚書在夕陽下流光溢彩。鸚鵡精叼著半塊綠豆糕點評：“聽這聲兒，還以為你在給你家殿下打鐵傳情呢！”

“閉上你的臭嘴！”

昭昭讓小蝶去翻她陪嫁用的鴛鴦剪，這可是能絞斷玄鐵的寶物。她學著話本里剪喜帕的姿勢，閉眼默念：“一剪姻緣散，二剪孽債斷……”

“咔嚓！“

金剪崩出個豁口，展開的婚書上忽然出現一道流光，幻化成了一行字映在婚書上：“孤與愛妃，果然是剪不斷理還亂啊~”

小蝶抱來繡筐補刀：“娘娘，需要穿心針嗎聽說可以用來扎小人。”

“不用了，對付他，必須要使出點手段才行！”

“我豁出去了！”昭昭把婚書按在桌上，露出自己的一口白牙直接“嗷嗚”一口。

“咯嘣！”

甩飛的婚書掃過翡翠桌角直接崩飛半塊，而婚書連個牙印都沒留。鸚鵡精笑得打滾：“建議蘸蜂蜜，聽說鮫綃泡糖水會變軟哦！”

她一聽，還當真舀來整罐槐花蜜，婚書吸飽糖水后愈發晶瑩剔透，還飄出句幻影印在婚書上：

【甜度尚可，下次換荔枝蜜】

“可惡！”

昭昭氣急敗壞的將婚書扔地上狠狠地又跳又踩，可到頭來，婚書依舊毫發無損。

但很快，她的小腦袋瓜又有想法了——

“水克火？不！火克水！”

昭昭指揮小蝶搬來一個烤火用的爐子，然后對著南海鮫綃放狠話：“南海鮫綃是吧？本宮用三昧真火煉了你！“

爐內竄起的青焰把房梁熏得焦黑，婚書在火中舒展如蓮花，鎏金色的紋路反而愈發清晰。

“娘娘！火油不夠了！”

“那就拿酒來！”她搬來軒轅凜書房里私藏的那些酒，猛灌一口，“噗——”地噴出條火龍。

婚書“唰”地吸收酒氣，浮出句：【好酒量，今夜共飲否？】

放小蝶用鉤子掏出完好無損的婚書，昭昭已經氣得失去理智了。

昭昭紅著眼摸出弒神簪：“我今天就和你拼了！”

簪尖觸及婚書剎那，鎏金紋突然化作鎖鏈纏住她手腕。鎖鏈一緊，她手中的弒神簪頓時落地。

她便想著直接將婚書抄起來扔出去，不想婚書經過烈焰灼燒還滾燙著，她這一抓，整只手頓時被燙成豬蹄。

“嗷——”

婚書被甩飛出去，昭昭疼得一腳踢飛爐子，灰燼撒了一地。

最后，昭昭癱在滿地狼藉中，右手纏著紗布，左手攥著焦黑的弒神簪，用惡狠狠的眼神看著地上的婚書。

“等我手好了，我們再戰個八百回合！”

她將婚書藏進自己房中的柜子里，然后假裝沒事人的走出房門看小蝶和下人們打掃院子。

“這個地方不能留了！我得趕緊離開！”

“跑去哪呀？”鸚鵡精突然冒頭，原來還正經得不得了的昭昭頓時嚇回原形。

“你下次能不能不然突然冒出來！”

“哦，膽小鬼！”鸚鵡精撲騰著翅膀離開，昭昭氣得沖著空氣打了一套毫無章法的拳。

月光被云層揉碎成銀屑，灑在昭昭亂糟糟的妝奩上。她趴在紫檀案頭，眼中已經失去光亮，一旁的燭臺隨呼吸忽明忽暗。

在她手邊堆滿了她毀書失敗的罪證：卷刃的菜刀、崩齒的金剪、還有那半根被她啃出牙印的玉簪。

“咚！”

綠毛鸚鵡撞開雕花窗，爪間抓著串偷來的葡萄，邊吃便笑：“喲！這不是三界第一婚書收藏家嘛！怎么耷拉著腦袋趴在這呢？”

它精準地把葡萄砸在昭昭后腦勺，紫紅汁液順著她歪斜的墮馬髻流下，在婚書上洇出個嘲諷的笑臉。

“我勸你現在最好別惹我！”

“又怎么啦？因為婚書毀不掉？”鸚鵡精踢踢爪子，飛到妝奩邊，邁著正步走向昭昭。“不就是婚書嗎？英明神武的孔雀大仙已經幫你想到解決辦法了！”

“真的？”昭昭“唰”的一下就坐直了，眼中閃耀著無比的光芒。

“你可聽好啦！“鸚鵡精翹著禿毛尾羽，爪子拍在婚書“昭昭”二字上，“只要你可以弄死他，這玩意自己就會毀掉！”

“當真？”

“千真萬確！想當年……”

“哐當！”

但她很快又她突然把腦袋砸回案幾，震得茶盞跳起三寸高：“可是不行啊！新婚夜我連他衣帶都扯不斷！拿著簪子我都試了好幾次了，連弒神散也用了，對他都沒有用……”

回憶如潮水涌來——軒轅凜單手制住她雙腕，當時的威壓讓她只覺得膝蓋發軟，連弒神簪在她手里都快抖成縫衣針了。

“是要智取，笨蛋！”

鸚鵡精叼出個油紙包，砒霜粉簌簌落在桌面上：“此物名曰‘七日香’，俗名‘砒霜’，無色無味，你把這個混進他最愛喝的湯藥里，包你不出七日，他必死！”

昭昭捏著紙包的手直抖，忍不住仰天大笑。

太好了，我終于可以離開這里了！

“哈哈哈——”

卻不想，此時她吹起的粉粒飄進了鼻孔：“阿嚏——！”

白霧彌漫中，她頂著花臉沖出門：“小蝶！速去廚房！”

而門外，小蝶抱著話本《霸道王爺的毒妃妻》正傻笑，聞言嚇得一個激靈：“娘娘這是終于要下廚表心意了？”

她趕忙翻出壓箱底的鴛鴦圍裙：“娘娘稍等，奴婢這就去備合歡棗、相思豆！”

偌大的廚房中，昭昭蹲在灶臺前，舉著湯勺如臨大敵：“先放砒啊不對，白糖，還是先放雪蓮？”

“娘娘，還不著急，等這湯慢燉一個時辰再加白糖。”

小蝶說完，廚娘在一旁戰戰兢兢遞上手帕，卻被小蝶一巴掌拍開。

一個時辰后……

昭昭看著小蝶抓起一大把“白糖”放進雪蓮羹里，看得只覺得自己喉嚨里梗得慌。

放這么多，怕是不用七日，三天人就齊了吧？

“這，會不會太多了……”

“娘娘放心！“小蝶還在往羹湯里猛撒糖霜，“這話本里可是都寫了，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胃那就得齁甜！”

“你這看的什么畫本呀？”昭昭不可置信。

小蝶拿出那本《霸道王爺的毒妃妻》，對著昭昭眨眨眼。

“娘娘也試試？”

昭昭渾身一顫，看著封面就連連拒絕。

“不，不了……”

“娘娘，殿下寅時才回府。”小蝶搶過毒羹封進琉璃盞，“您眼下黑得能滴出墨來，再熬下去可就需敷珍珠粉養顏了！”

昭昭對什么美容養顏沒興趣，只在乎自己剛剛藏著的那些剩下的砒霜。她一個小聰明就把東西塞進了荷包里，原本打算藏起來，卻不想小蝶直接拿走。

“還是娘娘心細，明日殿下休沐，您可以親手將此物系在他腰間，屆時定能……”

“定能送他上西天！”鸚鵡精在旁接茬。

小蝶推開鸚鵡精。

“定能讓他心跳如鼓！”小蝶捧臉陶醉。

窗外更鼓恰響，軒轅凜立在月華殿頂，指尖摩挲著暗衛剛呈上的砒霜粉：“殿下，您看現在是要……”

他笑著收起砒霜：“愛妃如此心意，看來孤得配十斤黃連喝才行。”